其實固然是鬧劇，宋毅甚至都有些怕了梅香這小祖宗，但真正在宋毅心中留下的印象是梅香的純潔與可愛。當然宋毅不會想到這一切是因為梅香并不認為云楚會是自己的情敵，在她眼中，一個妓女，自己的宋哥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的。要是她將云楚視為情敵，那一切又會不同。
這是流云城的新一天，從早晨就有一輪明日冉冉升起。溫和的暖風吹著，這一切無疑預示著這天是陽光明媚的一天。但在宋府，盡管下人們還是按部就班的做著該做的活計，但一股壓抑的氛圍總是隱隱可現(xiàn)。無論走在宋府的哪個角落，都不會找到哪怕一絲昔日歡笑的痕跡。
宋府的掌柜們已經很少回主家了，他們目前有糧可賣，日常生意忙忙碌碌，脫不開身。但誰都看得出他們悲觀消極的態(tài)度。不過就宋毅的內心感受而言，對此他是無太大所謂的。道理很簡單，這些掌柜只是一群逐利的商人，宋家的倒與不倒，不過是主家換不換的問題罷了。
在流云城，談生意有事不過三的說法。也就是雙方都有意向的一樁生意，無論如何的討價還價，都會在三天內基本談妥。而今天恰恰是華云城商人到來的第三天，這也是籠罩在宋府人心中的真正烏云。
“少爺，管家來報，說已經捉到了那個內奸。”阿虎來報，說道。
“走吧，去看看?！彼我慊卮鸬溃瑓s并沒有露出有很大興趣的樣子。
“宋兄，價錢的事情想的怎么樣了?”劉鵬從外面走進來，滿臉笑容的說。
“劉兄啊，這價錢是不是可以再漲一下啊。你那個價錢是真的有點低啊，做生意嘛，總要給人留點賺頭嘛?！彼喂饬x語氣也是相當?shù)目蜌猓f道。
“價錢?買糧食當然是低啊。但買你家的，不買你哥哥家，就不低了，反而是相當?shù)母?，宋兄明白在下的意思吧?！眲Ⅸi看著宋光義，語氣神神秘秘地說道。
“可劉兄不要忘了，今年整個流云城只有我們一家能夠給你們提供糧食。”宋光義對劉鵬的問題避之不談，說道。
“今年?呵呵，宋兄是大掌柜，眼光不要那么窄嘛。一年的小利，比起以后的合作太小了。況且今年我們華云城的災荒你是知道的，就算死上幾十萬流民，也和我們扯不上關系吧。”劉鵬笑著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我們畢竟是商人，不是專管救濟的慈善家?！?p> 劉鵬的呵呵笑，卻讓他渾身發(fā)冷。一個為了商業(yè)利益無視數(shù)十萬生命的人無疑是冷酷的，但對宋光義而言，這樣的人在博弈中是更難纏的，較量到這，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起碼在氣勢與決心上，他輸?shù)靡凰俊?p> 正如之前宋寶說的，他們家糧食即便低一錢也是有賺頭的，所以宋光義無論怎么堅持，都是盡力罷了，即便事不可為，同意他便是，反正不會損失什么。但劉鵬卻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甚至不惜犧牲那么多的人命，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是真正的以命相搏，真正的拼命。所以當雙方都握有對方的把柄以為可以僵持妥協(xié)時，一方的絕對強勢，甚至當著你的面，將把柄硬生生的毀掉時，勝利的天平已經向他傾斜。
而他說的條件的確相當?shù)恼T人。今年買了自家的糧食，就是相當于斷絕了和大哥那邊的合作，和自己建立了合作。這種間接卷入自家內斗的行為，無疑會為自己一方增加重重的籌碼。
宋光義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后抬起頭，不甘的問道：“你既然知道大哥那邊的勢力，又為何站到我這邊呢?！?p> “敢這么公開和你哥叫板，你會沒有點底牌嗎？”劉鵬依然一臉堆笑的看著他，說道，“對了，老弟，我們要現(xiàn)在簽下生意的票據(jù)嗎？”
“等下午吧，票據(jù)我們還沒有擬好?！彼喂饬x沒什么情緒，有些垂頭喪氣的說。
“少爺對這個結局在意料之中?”審問完被抓捕的內奸之后，回來的路上，阿虎問道。
“一個人家拋棄的棋子，能知道什么？是管家和高掌柜那邊，抱了太大希望了?！彼我阏f道。
“對了，高掌柜在哪?剛剛還和我們一起審問內奸，怎么不見了?”宋毅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
“少爺，你出來的比他們早，他們應該還在犯人那邊?！卑⒒⒋鸬馈?p> “好，叫高掌柜過來，我有要事相商?！?p> 一炷香燃盡后。
“少爺，找我?”高掌柜從外面走進來，問道。
“嗯，有件事交給你去辦?！辈恢Φ模我汶[隱感覺高掌柜情緒中，有一絲恐慌閃過，但很快就消失無蹤。宋毅心中自認為產生了幻覺，無視它的存在，繼續(xù)說道，“去把咋們往年用來裝糧食的倉庫，都整理打掃一下。”
“?。可贍敽我?”高掌柜大吃一驚，問道。
“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不必多言?！彼我銢]有回答，說道。
“是，少爺?！?p> 待回書房后，阿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說道：“少爺，審問那個內奸時，不知你有沒有注意，那個內奸剛剛見到我們的那一刻，臉上有著很大的恐懼。”
“嗯，注意到了。一個小小的家丁，沒見過世面，害怕也是正常?！彼我汶S口說道。
阿虎盯著宋毅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開口說道：“看來少爺是知道我想說什么的?！?p> “不，我不知道。”宋毅否認道。
阿虎徑自在內心嘆了口氣，說道：“少爺不該如此逃避的，更不該把消息告訴高掌柜的?！?，便轉身走了出去。
讓我們將時光調回多年以前。
“高叔叔，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啊?！蓖甑乃我阍诖笱┨齑┲t棉襖，乖巧的抱著高掌柜的腿，問道。
“啊，小毅乖啦。你爸爸馬上就回來了，等他談完這筆生意，就回來了?！备哒乒竦拖律碜?，摸著宋毅的頭，一臉慈愛地說。
“哼，生意，生意，整天就知道生意，也不陪我玩，嗚哇哇！”宋毅小嘴一嘟，帶著哭腔的說，最后干脆直接哭了起來。
“小毅不哭啊，這不有高叔叔陪著你嗎。你父親可是為了養(yǎng)你，才這么拼命干的啊。小毅要學會去理解你父親哦。”高掌柜輕輕拍著宋毅的后背，說道。
“哼，我才不要呢。壞爸爸，丑爸爸，我不要看見他了，高叔叔最好了，我要和高叔叔玩?！?p> ………………………………
宋毅小時，因為父親忙于生意的緣故，很多時候是由和父親關系密切的高掌柜陪著的。所以，盡管等他再大一些后，高掌柜也全身心投入生意中，很少來看他，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宋毅對他的感情。他在心中是十分愛戴和相信這位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叔叔的。
說懷疑，真的有很多漏洞。無人告密，二伯家怎會提前在散戶中收購糧食，斷了自己這邊糧食的另一來源；除了主管糧食收購的他，還有幾人知曉家族的這個決策；緣何那內奸看到前來審問的己方幾人，會臉色大變，不是說明指使或威脅他的人就在其中，又說明什么；當自己和他說道準備倉庫，那一瞬間的臉色變化又代表什么?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他早就知道，但他卻一直逃避著，拒絕著；他害怕，他真的好怕，他怕自己會親生毀掉自己的那美妙的童年！
“走，去高掌柜那！”宋毅忍住眼中的淚水，硬氣的對阿虎說。
到了高掌柜那里，高掌柜正坐在遠中的石桌上品茶。對面的石凳前，也放著一套茶杯。宋毅也沒客氣，徑直做了下去，看著高叔叔給自己倒?jié)M茶，慢慢品嘗起來。
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茶。最終茶壺中的茶水倒盡，高掌柜輕輕放下茶壺，輕嘆口氣，說道：“終究水盡，緣盡了啊。”
“為什么?！彼我銌柕?。
“少爺不要心急，讓老朽講個故事吧。從前在一個富裕的小城里，流浪著一個男孩。男孩以前是佃戶的兒子，他從小就體弱多病，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沒人喜歡他，他們想要的是能夠給他們干活的孩子，兄弟，而不是一個拖油瓶。終于有一天，這個備受白眼和毒打的少年，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逃了出來，跑進了小城。
到了小城，少年才發(fā)現(xiàn)這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他年紀幼小，又什么都不會，只能淪落到街頭當乞丐，過著流浪的生活。你知道嗎，在那時，少年最開心的一件事情是有一天有人給了他一個饅頭，他舍不得吃，放啊放，放啊放，直到幾天后，饅頭變黑變硬，少年才哭著一口口將黑饅頭吃下。
但這樣的生活也沒有過多久，之后小城的冬天來臨，開始少年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還能挺過去，可有一天，天空飄下了鵝毛大雪，少年縮在墻角發(fā)抖，很快就感覺渾身熱了起來，意識也在逐漸模糊。那時高燒的少年對活下去真的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他只希望早點死去，脫離這無邊的苦海。
就在這時，他遇見了人生中真正的貴人——一個路過的少爺救下了他。后來少年經商的天賦展現(xiàn)，在府中一路上爬，很快成了府中地位顯赫的大掌柜。到了有一天，府中突然傳出兩個少爺要分家的消息，一向是家中生意掌舵人的大少爺想要將救下自己的紈绔二少爺趕到鄉(xiāng)下。可惜那少年不再是那個流浪街頭的少年，而是大少爺手下最得意的掌柜。于是少年完全忘了當年那救命之恩，配合大少爺，輕而易舉的將二少爺打敗，遣回了鄉(xiāng)下?！?p> 講到這里，高掌柜早已淚流滿面，抽噎著說道：“小少爺啊，消息我已經通知二爺了。我知道對不住你，可我真的沒有選擇啊，二爺?shù)漠斈甑亩鳎覠o論如何也要報??！”
宋毅靜靜地聽著，低頭看著茶壺，淚水強忍著，但還是滾了下來，“高叔，你知道嗎？今天我是特意把消息告訴你的。我知道你已經察覺到了我在懷疑你，我把消息告訴你，就是用我對你所有的信任在賭，我賭你會迷途知返，賭你會像以前那樣對我百依百順，呵呵，可你卻把我對你所有的信任親手粉碎；將我的那份小小貪戀拿出，指著我鼻子說，你真蠢啊，居然信這個！”
宋毅抽了抽鼻子，繼續(xù)說道：“不過你的理由的確很感人，我不會怪你。但我永遠也不想見到你，你走吧?！?p> 宋毅轉身，帶著阿虎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