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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的魚兒

三十一、山路上的"農(nóng)民工"

逆流的魚兒 昆侖崖煮 4321 2019-02-04 18:07:35

  李魚的暑假生活正式開始了,堂弟大飛快要升高三了,二叔將他送到燕京的一個培訓機構(gòu)去強化專業(yè)繪畫技能了,聽說大飛的文化課成績進步挺大,李魚心里也就少了幾分惦記。

  霍東自然是不會回來啦,他忙完奧運會,好像還要忙殘奧會,不去燕京根本見不到他的人影。

  姜義在李魚回來的第二天就開著車接李魚去吃了頓好的,煤炭行情看漲,姜義這半年發(fā)了大財,買了輛全新的斯巴魯森林人。姜義現(xiàn)在的女朋友是李魚他們那屆324班的班花,上了個普通的本地大學,之前高中時姜義苦追不得,現(xiàn)在也算是得償所愿。

  孫海洋也回來了,不過李魚不大愿意搭理他,這小子一身油滑一臉賤樣,尤其上了大學之后更是開口拍妹子閉口玩姑娘。有霍東在中間維持,大家多少還能在一起混混,現(xiàn)在霍東不回來,他兩人尿不到一個壺里去。

  李藝桐和秦雨瑤回來的要比李魚早一些,畢竟她們南方的學校夏天更熱,暑假相應(yīng)的就長一些。李藝桐很喜歡纏著李魚,她所期待的白馬王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到,一年下來難免有些心灰意冷。讓李魚陪著她去咖啡廳聊天,或者是一起去書店看書,成了李藝桐排遣寂寞的一種方式。

  秦雨瑤和李藝桐讀不同的專業(yè),她在本系里倒是有些男生在追的,不光是因為長相家世,和男女比例也有直接關(guān)系。李藝桐她們系的男生太少了,女生們整日里孤芳自賞可憐兮兮,秦雨瑤她們系男女各占一半,在她們學校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情況了。

  就拿李魚所知道的蘇眉她們英語專業(yè)來說吧,一個班里三十三位同學,男生只有區(qū)區(qū)兩個。其中一個上大學之前就有相知多年的恩愛女友,另一個身高一米八的男生會織毛衣,每天都要敷面膜,熟知各大化妝品牌,夏天的時候會剃腿毛,留著披肩長發(fā),走起路來搔首弄姿,從背后看雌雄莫辨。

  追秦雨瑤的男生很多,但是秦雨瑤更享受那種高高在上的體驗,她不會輕易給哪個男生承諾,因為她的心里知道自己最后會選擇什么樣子的人。李魚猜想那樣的男的,如果不是足夠優(yōu)秀,足夠有才,足夠帥氣,那么最起碼也要在財力上有所保障,富家小姐每個月的零花錢都是以萬為最小單位的。

  李魚高中的時候?qū)@些差距還沒有足夠的認識,大家都穿著校服,一樣土里土氣?,F(xiàn)在他長大了,李藝桐在他心目中算是半個親人,雖然血緣上隔著八代還遠,但人家畢竟也自稱是他的小姑姑。秦雨瑤之類的女生嘛,性格雖說不錯,但是李魚無心攀附,能少接觸還是少接觸為好。

  李魚休養(yǎng)了整整一個禮拜,決定打打工,掙點錢。他本來是打算去老爸開的門診抓藥的,活兒不累,干起來也輕車熟路,可是老爸這個奸商說他這種連學徒都算不上的抓藥工,按行市價一個月最多給他一千二。李魚冷笑著拒絕了,哼哼,我的時間這么寶貴,才不在你這兒瞎耽擱呢。

  二叔是他們兄弟三人中唯一沒有吃上國家飯的人,他當年高考失利本打算復讀一年,沒成想爺爺病倒了,被查出了慢性的不治之癥,康復無望。在家里一片愁云慘淡的光景中,二叔決然地扔掉了書包,一頭扎到了工地。二叔跟過很多師傅,油漆匠,泥瓦匠,木匠,什么都會一點,他早早的成了婚,早早的為家庭奔波。跟當時工地上那些大字不識的文盲相比,二叔能寫會算,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幫子粗人的頭頭。

  這些年二叔在本地的工程圈子里也算是混出了點人脈,李三的名頭相當響亮。李魚曾經(jīng)不解的問二叔,你明明是李二為什么他們都叫你李三呢,二叔呵呵笑著說,這個三本來是山上的山,二叔年輕的時候他們都笑話咱是山里下城來的人,后來傳啊傳的就成了李三。

  二叔現(xiàn)在名頭大,自己也不用再動手干活了,可是他掙的錢也并不是很多,一輛破帕薩特開了很多年。二叔總說自己膽子小,說有好幾次接大工程的機會他都沒把握住,李魚長大了才明白二叔沒有發(fā)大財?shù)恼嬲?。二叔太心軟了,跟著他干活兒的人大部分都是苦哈哈,他不忍心搜刮這些人,好多工程拖著不給結(jié)賬,他每次都提前墊資先把工人的工錢結(jié)了。二叔名義上有幾百萬,可全是欠條和一本本注定要不回來的空賬。

  李魚的新工作是二叔分派的,在一段長達二十多公里的山間公路上刷標語。李魚的字寫的好,二叔給他算大工的錢,總共三千,十天刷完十天掙,二十天刷完二十天掙。李魚就喜歡這種靈活的工資制度,多勞多得嘛,他準備大干一場。

  二叔給李魚分了兩個小工,負責拌涂料啊,補色啊之類的,李魚主要是用粉筆在水泥墻或是用山石壘成的墻面上寫出大字的框架。說是小工,可是實際年齡可比李魚大多了,有個老頭子都快抱孫子了,還有一個說是比李魚大五六歲,可是李魚看著他頭上花白的頭發(fā),怎么也不相信對方只有二十五六,只能心里暗自感嘆勞動人民生活的不易。

  二叔不忙的時候會開車把他們送到目的地,距市里大概一百多里地,山路雖說彎彎繞繞,但是好在路面光滑平整,并不難行。更多的時候,李魚他們?nèi)藭欣锿ㄍh城的大巴車,因為他們是半道下車,所以一般沒有空座的時候就在司機旁邊的過道上站著?,F(xiàn)在的李魚穿著破舊的工服,衣服上紅白的涂料星星點點,軍訓之后曬黑的皮膚更黑了幾分。

  大巴車上的司機很少會嫌棄他們,但也沒能透過李魚平凡的外表,發(fā)現(xiàn)李魚和其他的民工兄弟有什么不同。比如說問兄弟你是不是大學生?你是不是在勤工儉學?你雖然穿的破破爛爛,但是一看就一肚子墨水等等,這樣的話一次也沒有問起過。

  大部分時候司機會沉默地從后視鏡里注視著他們,有一些話多的師傅,偶爾問候李魚幾句,話題也多半不離,兄弟在哪動彈(地方話,干活兒的意思)呢?一天能掙多少?中午管不管飯之類的。

  李魚的工作并不算很累,畢竟是技術(shù)工種,但是盛夏時節(jié),難免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苦楚。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后一刻也許就烏云蓋天暴風驟雨,李魚剛剛寫好,粉刷一新的大字就會被沖的紅一道白一道,凌亂不堪。沒奈何只好等天氣轉(zhuǎn)晴的時候再重新返工一次,這也不是多難令人接受的,現(xiàn)在還不是雨季,陣雨來的總是少數(shù)。

  難以忍受的是正晌午的酷熱,明晃晃的太陽直射著大地,柏油路也仿佛被融化了一般,山路邊的灌木叢十分低矮,遮擋不出半點樹蔭。李魚學著那兩個小工一樣,戴起了巨大的草帽,可是依然難以阻止無處不在的紫外線。

  一天天烈日底下的暴曬,再加上在學校時軍訓的摧殘,李魚的胳膊腿,還有后脖頸那里都變成了深黑色,他的身上也在蛻皮。隨著一層層泛著油光的透明微黃的表皮輕輕脫落,李魚也快速地向一個真正的民工進化著。

  剛開始干活兒的那幾天,李魚一到晚上收工的時候就抬不起腿直不起腰,夜里被暴曬過的皮膚上火辣辣地疼,翻來覆去怎么躺著都不舒服。一個禮拜之后,李魚就適應(yīng)了這種勞動強度,畢竟世上沒有隨隨便便大風刮來的錢財。他想自己多攢點錢等去了燕京和江瀟雅一起花,為了這個目標,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李魚奶奶家的鄰居王大媽,他的兒子是一個小型駕校的校長,李魚報名的時候沾了這位大媽不少的光。C本的駕照內(nèi)部價2200元,李魚只是在考科一的時候去過駕校一次,剩下的據(jù)說校長就能替他辦了,去不去都行,等著假期結(jié)束領(lǐng)本兒就行了。

  李魚正好忙著打工,樂的清閑,省得天天往駕校跑,不過李魚還是托大媽給駕校教練帶了一條中華煙。代價是大了點,但是駕校教練樂呵呵的親自給李魚打來電話,告訴李魚先忙別的,等有時間他單獨抽出兩天,把別的學員都排開,讓他一個人去駕校單獨練。這正是李魚的目的所在,雖說校長答應(yīng)他不用去考也能下本,但是開車畢竟是一門技術(shù),有時間的時候李魚還是想去多練練。

  李魚駕校報名好幾天后,家里人才知道這件事,爸爸照例要給李魚數(shù)錢。這回李魚意外地拒絕了,江瀟雅說的對,長大了,就應(yīng)該獨立解決一些問題,老趙麻子他們都開始想辦法自己解決學費生活費了,他還差的很遠。

  李魚一般每天早晚都要和江瀟雅各通電話一次,這些天他太忙太累了,有的時候也會顧不上聯(lián)系她。

  進入八月份以后,李魚的工作時間越來越長,經(jīng)?;氐郊姨上?,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多了。奧運開幕的前一天,李魚收到了二叔遞來的沉甸甸的一摞錢,他總共用了十四天的時間完活兒,比預定時間早了將近一禮拜,二叔還多獎勵了李魚三百。

  李魚兜里揣著自己的血汗錢,心里美滋滋地盤算著,再有幾天他就要過生日了,那也是他和江瀟雅到燕京相聚的日子。眼下還富余的這幾天,他打算在家里好好呆著,多泡澡,多貼點老娘的補水面膜,不能多見光,使勁兒地把自己往白凈了養(yǎng)。

  看奧運開幕式的那晚,李魚睜著兩眼死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想在茫茫人海中找見霍東的影子。等運動員都入場之后他才想起來,霍東是在工體,而開幕式是在鳥巢。

  伴隨著曾經(jīng)的體操冠軍李寧飛天點燃圣火,李魚做為觀眾的情緒也忽的高漲起來。昨天是七夕,李魚憋了一大堆情話要對江瀟雅說,可是打她電話居然不通。李魚想著自己再有幾天就能去燕京和江瀟雅待在一起,一起看比賽,一起感受奧運,他不由地手舞足蹈,興沖沖起身又去給江瀟雅打電話。

  “嘟嘟…嘟嘟…”電話是通著的,可是沒人接。算上前兩日,李魚已經(jīng)三天沒有給江瀟雅打通電話了,前幾天他忙,也沒當回事兒,這次反倒覺察出了古怪。他不氣餒,接著撥打電話:“嘟嘟…嘟嘟…”還是無人接聽。

  已經(jīng)這么晚了,為什么不接電話呢,就算是洗澡也該洗完了啊。李魚心里嘀咕著,大著膽子給江瀟雅的家里的座機打了過去,死就死吧,只有聽到消息自己心里才能踏實些。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李魚站在陽臺上,茫然地遠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耳邊傳來的電話盲音讓他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一天,兩天,三天,離李魚八月十三號的生日越來越近了,李魚每天麻木地看著電視臺上的比賽節(jié)目,麻木而熱切地打著江瀟雅的電話。從最開始的“嘟嘟”聲,直到有一日變成了“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李魚的心里像長滿了帶著刺的仙人掌,遠遠看著是一汪鮮艷的綠色,可是它每跳動一下,都扎的自己好疼好疼。

  霍東已經(jīng)幾次三番來電話詢問李魚了,什么時候能上來,自己這段時間忙,估計沒時間招呼他倆。門票的事情就包在他的身上,場邊票他弄不到,近臺票肯定沒問題。最開始李魚還樂呵呵地說著,別急,別急,到了自然會聯(lián)系你的。

  生日當天的時候李魚才徹底絕望了,他打電話給霍東說家里臨時有事去不成了。盡管說的輕松,但是語氣的異樣便是霍東也聽了出來?;魱|連連追問李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他媽在這邊忙活半天。李魚握著電話心里憋屈的都快吐血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人家如何解釋?

  媽媽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來慶祝李魚的生日,還特地定了個小小的蛋糕給他。李魚前些日子說好的要早早出門,這下改了主意,倒是讓她多了幾分歡喜。

  李魚將媽媽做的薄薄的雞蛋餅用手撕成一縷一縷的細絲,然后一根一根像木頭人一樣機械地嚼著。小時后他最愛吃雞蛋餅了,大口的吃完一張總會嚷嚷著,我還要我還要,可是現(xiàn)如今他吃什么都是難以下咽。

  為了不掃媽媽的興致,李魚一直挨到家里人吃完飯才離開餐桌。他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胸口卻異常憋悶,轉(zhuǎn)身閃回自己的屋子之后,只留下餐桌上錯愕的父母面面相覷,這孩子平時大大咧咧,最近不知是著了什么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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