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喜當(dāng)?shù)?/h1>
張府，大夫給李安寧把完脈，開了副藥，李安寧喝下后，仍然昏迷著。吩咐婢女好生照看，張啟陽皺著眉走出了房門。
院子里，那幾個野崽子站在一起，看見張啟陽出來，立馬看著他，也不說話。
最后還是張啟陽開了口：“既然昨天晚上你們已經(jīng)逃走了，為什么還要跟著回來？”
為首的那個野崽子說：“我們沒有逃走，只是回去看看安寧姐姐?！?p> “你們能說說，李安寧為什么和你們在一起嗎？”
“你怎么知道安寧姐姐姓李？”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我們也是在乞討路上遇到的安寧姐姐，她對我們很是照顧，帶著我們一路來京城。據(jù)她說，她家被人打劫，她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我們只知道這么多?！?p> 張啟陽沒有說話，而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閉目沉思。
為首那野崽子看了張啟陽幾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您還收留我們嘛？”
“那你們以后還會逃走嗎？”
“不會再逃了，既然你認(rèn)識安寧姐姐，想來也是個好人，我們愿意留下來?！睘槭椎哪莻€野崽子說：“只要大老爺能給一碗飯吃，我們就是你的人?！?p> 這一群在寒風(fēng)中瑟瑟而抖的野崽子，總共有九人，其中男孩六人，女孩三名，全都衣衫襤褸面黃肌肉，有幾個連鞋子都沒有，僅僅只是用破布片裹住了腳丫子，小腿上的膿瘡看起來是那么的觸目驚心。
“你叫什么？”張啟陽終于問起了這個野崽子的姓名。
“半斤”
“姓什么”
“姓過王，也姓過林，還姓過韓，每被轉(zhuǎn)賣一次就換一個姓，至于我原本姓什么早已記不起來了?！?p> 這種半大不小的野孩子，童年生活肯定極其凄慘，早已不知被人販子轉(zhuǎn)賣過多少次了，擁有好幾個姓氏一點(diǎn)都不奇怪。
“吃我的飯就是我的人，已后你們?nèi)茧S我姓李。”張啟陽說道：“回頭我?guī)湍銈兠總€人取個名字，或者你們自己想一個名字也行?！?p> “那以后我就叫張半斤了。”為首的野孩子趴在地上給張啟陽磕頭：“只要能給碗飯吃，只要能活下去，你就是我的親爹！”
每當(dāng)人販子拐賣孩童的時候，都會想方設(shè)法的讓孩子們認(rèn)自己做爹，若是不肯改口就打到改口為止。已經(jīng)被轉(zhuǎn)賣過很多次的六斤早已熟悉了這個規(guī)則。
叫我親爹？這是把我當(dāng)人販子了吧？不過喜當(dāng)?shù)膊诲e，張啟陽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扭過頭去對張富貴說道：“給伙房的老劉說一聲，讓他多做九個人的飯，家里添人進(jìn)口了！”
因?yàn)榕R時增添了九個半大孩子，伙房來不及準(zhǔn)備，只能先熬了一大鍋黃米粥。
即便如此，這九個剛剛改姓為張的孩子依舊吃的非常滿意。
每一個孩子都象餓死鬼投胎一般，好像幾輩子沒有吃飽過，毫不顧忌米粥的高溫，直接就往喉嚨里灌，轉(zhuǎn)眼之間就把整整一大鍋黃米粥吃的干干凈凈，甚至把碗筷都添的光潔如新。
孩子們從來都沒有吃的這么飽過，一個個摸著鼓鼓脹脹的肚皮發(fā)出愜意的呻吟，滿是泥垢的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吃飽飯的感覺真好。”
一個小女孩貪婪的舔舐著沾在指尖上的米粒子，意猶未盡的看了看已空空蕩蕩的飯碗，用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語氣說：“要是能有這樣的一碗熱粥，俺娘也就不會餓死了?！?p> “俺娘臨死的時候?qū)Π痴f，在這世上，能給俺吃飯的就是好人?！?p> “先吃這么點(diǎn)吧，再吃的話我怕會撐死你們?！睆垎㈥柨戳丝窗虢?，很隨意的問道：“你是河南人？”
半斤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俺老家是滎陽鳳凰集?！?p> “鳳凰集？是城鎮(zhèn)還是村落？”
“我也不曉得是什么，但肯定已經(jīng)沒有了，全都沒有了?！本秃孟袷窃谡f起一件和自己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事情，半斤用很淡然的口氣說：“俺的家沒有了，爹娘沒有了，鳳凰集也沒有了，全都?xì)Я?！?p> “怎么毀的？”
“賊軍來了，把家里的雞鴨糧米搶了個干凈，然后就抓人殺人?！卑虢镂⑽⒌陌褐^，似乎是在回憶著那遙遠(yuǎn)的過去，但語氣卻、非常淡然，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后來官軍打走了賊軍，又來搶東西，把房子扒了，又是搶人殺人。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被殺光了，我的爹娘和兄弟姊妹全都死掉了，和鄉(xiāng)親們的尸體一起堆在路溝邊上，至今我還記得那股死人的味道。后來我跑了出來，被轉(zhuǎn)賣了幾次，今年夏天我找機(jī)會殺死了人販子，在逃走的途中遇到了伙伴們。”
河南本是豐饒的中原腹地，近十幾年來卻成了滿是戰(zhàn)火刀兵的人間煉獄。
李闖、張獻(xiàn)忠等人幾番劫掠，把中原大地?cái)嚵藗€天翻地覆，千千萬萬的生民流離失所。
官軍殺回來之后，再一次重演搶人、殺人的老把戲，如此翻翻滾滾幾個來回，就不剩下多少人口了。
僥幸存活下來的人們要么成為炮灰，身不由己的卷入戰(zhàn)火之中。要么就如半斤這樣被幾次轉(zhuǎn)賣，因?yàn)楸容^偶然的因素和無家可歸的同齡人相遇了，并且很快就結(jié)成一個小小的團(tuán)體。
為了活下去，這些孩子們什么都敢做，一路躲避戰(zhàn)火一路流浪輾轉(zhuǎn)，終于來到了小吳莊，這九孩子，每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慘遭遇。
在這樣的亂世當(dāng)中，活下去已經(jīng)成了唯一的動力，而死亡則時時刻刻伴隨著他們。
殘酷的現(xiàn)實(shí)讓每一個孩子都變得異常堅(jiān)韌而且狡詐，總是對外人充滿了不信任的心理。
“親爹，我們吃了你的飯，總是要給你干活的，有什么活要我們干嗎？”
“你們會做什么？會種田嗎？”
“不會。”
“會做工嗎？”
“也不會?！?p> “那你們會做什么？”
“我們會偷，我們會搶，我們還殺過人?！卑虢锬抗庵型嘎冻龅膬礆堊屢慌缘难诀哂蟹N不寒而栗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一群半大的孩子全都是兇猛的野獸，忍不住的微微后退了幾步，下意識的藏在張啟陽身后。
張啟陽卻一點(diǎn)都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你們現(xiàn)在的身板兒，走路都打晃呢，還說這樣的大話能嚇住誰？先把身子養(yǎng)起來吧。”
“以后多吃飯，每天早晨跟著我一起鍛煉?！?p> “什么是鍛煉？”
“鍛煉就是跑步，舉重，反正很多種，若是有哪個敢偷懶，我可不會客氣。棒子、鞭子早就準(zhǔn)備好了呢?！?p> “親爹說啥就是啥，讓俺們干啥俺們就干啥！”
“好了，不要總說這些好聽的話了，以后看你們的表現(xiàn)吧。管家，領(lǐng)著他們?nèi)ハ翠滔翠?，弄幾件像樣的衣裳，去吧?！?p> “好的，小公爺！”張富貴帶著幾個孩子離開了，張啟陽回頭看向李安寧所在的房間，眉頭有些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