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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布滿荊棘蚊蟲蛇蟻遍地都是,甚至有些身含劇毒,比起前面的追殺后山無形的兇險更令人防不勝防,她在這里住了半年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時候卻想著從后山走……
他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眼蓉卿,她依舊穿著那件蔥綠的小襖,身材非常的纖瘦,短了一截的袖口,露出一段瓷白的手腕,透著如玉的光澤,他又去看她的臉,一對秀眉緊緊皺著,水汽氤氳的杏眼中不見怯弱,滿目的篤定和堅韌。
他又想起方才在房里她簪子抵著喉間的情景……
這樣的女子,這么會被人逼到這樣的地步?
他微微詫異,在一處院落的拐角處停了下來,安慰似的看著蓉卿道:“不用怕!”然后視線盯著半空,像是在等待什么。
“???”蓉卿一愣,對他的反應(yīng)有些不理解。
就在這時,前院響起一陣喧嘩聲,隨即庵堂前升起漫天紅光……
著火了!
他剛剛疲于應(yīng)付的時候,竟然還抽空去放了一把火?
“走!”他目光一頓,抬腳便朝山門的方向而去,走了幾步似乎沒有聽到蓉卿的腳步聲,又回頭看著她,就聽蓉卿道:“你確定走這里安全?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
似乎料到蓉卿會有一問,他很肯定的點了點頭道:“我確定?!扁种辛粝碌氖绦l(wèi),如今只剩一人……所以他能確定。
紅凌看著他,他提著滴血的劍束身而立,面容隨著紅光跳躍著……但眼睛卻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篤定……
心中轉(zhuǎn)了轉(zhuǎn),蓉卿點頭道:“好,我相信你?!弊е魈m明期,跟在他后面,那人聽到她的話,面上又是一動。
尖叫聲,潑水聲,還有年紀輕的小尼害怕的哭泣聲混雜著大火中的劈啪聲……
沈府每年都要往庵堂里供奉數(shù)千兩的香油錢,不但沈府,永平府許多大戶人家都會供奉,所以九蓮庵即便被燒了,不出半年只會有一座更加嶄新的九蓮庵出現(xiàn)……她想到緣慈師太世故的臉和周旋在各位夫人間的八面玲瓏……
紅凌頭也不回,走的更快。
忽然,前面的人腳步一頓,將她們護在身后,周身殺氣冷若冰霜……
“怎么了?”蓉卿一愣從他高大的身影探頭過去,就見一個穿著黑衣軍靴提著彎刀的侍衛(wèi)擋在前面,正是今晚搜查她房間的領(lǐng)頭人,此時手握彎刀殺氣騰騰,蓉卿腦袋往后縮了縮……
紅凌推著明期兩人朝后退了一步。
“別怕?!彼麄?cè)目看著蓉卿,知道她不會驚叫害怕,但卻沒有想到她會如此鎮(zhèn)定,暗暗點點頭,低聲道:“你先下山!”
有點共患難戰(zhàn)友的感覺,蓉卿很不適應(yīng)。
她正要表示贊同,忽然一只大手伸過來,就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干燥微暖,蓉卿訝然……
不待她詢問,他已經(jīng)松開她:“走!”提起手中的劍,對面的領(lǐng)頭人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微愣后道:“原來是你!”滿目的不屑和譏誚之后,視線又落在蓉卿身上,便又添了一分輕蔑,“想走?今晚你們一個也走不了?!?p> 那人手臂一轉(zhuǎn),劍鋒對著領(lǐng)頭人,道:“那就試試?!鳖I(lǐng)頭人冷笑著回道,“你那兩個手下雖愚蠢,可也武藝不弱,比起他們這三個女人……哼哼……”同樣是三人的陣容,前后的戰(zhàn)斗力根本沒有辦法比。
難道他的手下已經(jīng)死了?蓉卿詫異,看著他眼前的背影。
“少廢話?!彼曇衾涑?,話剛一落便提劍一躍而上,領(lǐng)頭人手中的彎刀也晃了晃,寒光四射……
你來我刀光劍影,蓉卿根本看不清,瞅準了時機她喊道:“你保重?!崩魈m和明期就跑了起來,沒有她們拖累,他有能力保護自己,反倒是她們,留在這里等著更多的追兵來,結(jié)果只有等死。
那人劍風更疾,刀刀致命!
貓著腰,一陣沒頭沒腦的跑,蓉卿呼呼喘著氣,時不時回頭去看,那人和領(lǐng)頭人依舊戰(zhàn)在一處,有些分不清誰是誰。
“小姐?!泵魈m幾乎半掛在明期身上,明期也滿頭的冷汗,“山門關(guān)了,我們怎么下去?!?p> 山門就在眼前,蓉卿高高提著的心落實了少許,她朝明期晃了晃手中的東西,叮叮當當響動……
“鑰匙?”明期驚訝無比,“您怎么會有山門的鑰匙?!?p> 紅凌腳下不停,想到方才他突然握住自己的手,指尖雖冰涼但鑰匙卻被他捂的很暖。
“待會兒和你解釋?!比厍湟呀?jīng)跑到門口,她抖著手找著鑰匙孔,忽然,在院角的陰影處,一個人慢慢走了出來。
紅凌大駭!
“師太?!彼辞迨蔷壌葞熖?,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笑著道“這么晚您還沒休息啊?!?p> 緣慈師太約莫四十歲左右,從小長在庵中,見慣了三教九流的人,也練就一副圓滑的個性,她緩緩走了過來,視線始終鎖在蓉卿身上……
紅凌笑著,指了指山門:“庵里不安全,出去避一避?!闭f的輕描淡寫,仿佛她真的只是這么想的。
“八小姐?!本壌葞熖α诵Γ吧较乱膊话踩?。”說完一擺手,“還是隨貧尼回去吧?!彼昧松蚋你y子看顧蓉卿,她不能讓蓉卿在這里出事,所以前面護著她,可她更不能讓蓉卿離開這里,若是她不見了,沈府震怒擔責的可就是她。
紅凌從善如流的點點頭:“您說的也對,山下可能還不如廟里安全。”說完,手背在后面拉了拉明期,又道,“師太您先請?!币桓蓖砩仙⒉脚龅降臉幼印?p> 緣慈師太打量了她一眼,八小姐在庵中住了半年,她一直以為八小姐不過是懦弱的閨門小姐,怎么也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有這樣的膽色。
“八小姐?!彼粗厍?,伸出手來,“天黑,路不好走,還是貧尼扶著您吧?!?p> 紅凌搖著頭說著不敢,卻一步走近緣慈師太,挽著她的胳膊,將明期明蘭留在后面……
紅凌的力道有些重,緣慈師太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忽然,腦后一痛……她眼前募地一黑,不敢置信的瞪著蓉卿,卻來不及說半句話一點一點軟倒下去。
“把她扶到墻角?!本壌葞熖苌蚴瞎┓?,決不可能放她離開,她別無選擇!
紅凌蹲下身去拖緣慈師太,明期丟掉手里的石頭過去幫忙,明蘭臉色發(fā)白抖著腿扶著門站在那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做好這一切,蓉卿重新拿出鑰匙將山門打開:“走!”和明期兩人扶著明蘭跑了出去。
九蓮庵外是盤山小路,路很寬能兩輛車并行而駛,路的兩邊種著杜鵑,杜鵑之后便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密密實實的樹林。
天色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她不敢點火折子,只能憑著感覺朝山下跑,明期拉著明蘭跟在后面,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能看到山下的官道時,蓉卿停了下來。
“小姐?!泵髌谏眢w強壯一些,雖有些喘但比明蘭要好上許多,“沒有馬車,我們走不了!”沒有馬車,以小姐的身份,實在太委屈她了。
算算時間,再過一會兒天就該亮了,庵廟今天大火又出了刺客,山里還有侍衛(wèi)應(yīng)該會繼續(xù)封山,她們?nèi)粝胍锐R車,只怕是不能夠了,只能往前走,如果運氣好或許能遇到租賃的馬車。
紅凌回頭看看,廟中依舊紅光漫天……不知道那人逃走了沒有……
“先把衣服換上?!比厍湔f完,就將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抖開,里面是三套僧尼的袍子,一人一件丟給明期和明蘭,領(lǐng)著兩人鉆到路邊的灌木叢里。
扮作尼姑出門,比她現(xiàn)在的身份要方便的多。
明蘭和明期咋舌,小姐什么時候弄到這個袍子的?
她們天天守著小姐,本以為三個人之間已無秘密,今晚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們竟然有這么多事情都不知道。
“小姐。”明蘭驚魂未定,朝身后看了看,“她們會不會追過來?”守著她們的兩個婆子,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們逃走了,還有他們打暈了緣慈師太,算是和九蓮庵結(jié)仇了,以緣慈師太的為人和作風,到時候肯定會夸大她們小姐的事情……
那兩個婆子也必定會回府報信。
她們現(xiàn)在簡直走在懸崖峭壁,隨時隨地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她們一定會追來。”緣慈師太不會放過她的,“所以我們要趕在她們的前面回去?!痹捖?,耳邊傳來嘚嘚的馬蹄聲,她一愣轉(zhuǎn)頭過去,就見一輛黑漆平頂馬車,飛快的朝這邊駛來。
打瞌睡送枕頭……怎么會這么巧?
“是馬車!”明期幾乎要跳起來,笑開了顏道,“不是私家的馬車,是尋常租賃用的?!彼f完,提著裙擺就要出去。
“再等一等。”蓉卿拉住明期,視線落在越來越近的馬車上,那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繼而在離她們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停下來……
昨天孤竹山戒嚴,今天天色還早不會放出口令說解禁,而且,山上火光漫天山下的人不可能看不見,這個人卻在這個時候駕車上山,是真的有膽色,還是別有原因?
明期和明蘭見蓉卿滿面的戒備,二人也不敢再動,屏息跟在蓉卿身后。
紅凌打量趕車人,是個中年男子,約莫三十幾歲,膚色黝黑穿著一件灰麻做的短卦,腿上穿著黑色的褲子,一只褲腳卷在腿上,露出精壯的小腿,穿著草鞋的腳上還有幾處蚊蟲叮咬的傷口。
紅凌又去看他的手,蒲扇似的大手粗糙厚實,十指關(guān)節(jié)粗大……
確實像是常做粗活的手。
“小姐。”明蘭壓著聲音道,“奴婢看這人很老實的樣子,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吧?”
紅凌也不確定,若非這個人出現(xiàn)的太是時候,她也不會有多余的懷疑,只是現(xiàn)在……
忽然,他想到那人說的話:“山上沒有人接應(yīng)……”難道是來接他的?可為什么不騎馬反而趕車來?
紅凌有些不確定。
趕車的男子靠在車轅上,單腿垂下,姿態(tài)看著很閑適,但是蓉卿卻看到,他的目光在四處游走,手中的馬鞭也從未松開,這個樣子……分明就是戒備的狀態(tài)。
難道要上去問問是不是來接那人的?
可若不是呢,若對方根本就是來誘抓她們的呢?
心中飛快的轉(zhuǎn)動,蓉卿朝身后看了看,茂密的樹叢荊棘蔥蘢……要是從這里繞開,只怕是不容易。
至少,耽誤時間。
她又朝山上看去,天色慢慢放亮,山上的火光也漸漸轉(zhuǎn)弱,再過一會兒廟里的人安定下來,定會想到派人去沈府報信。
怎么辦,是冒險出去還是繞山路?
就好像一個饑餓的人,看著一個碩大美味的面包,卻懷疑被人下了毒一樣……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明期有些沉不住氣。
“小姐?!彼林^上的冷汗,“你們在這里等著,奴婢出去問問,要是……”要是對方真的是庵廟里派來誘她們的,那抓也只能抓她一個。
紅凌搖搖頭,皺著眉頭道:“再等等?!比魧Ψ秸娴氖窃诘取叭恕?,她相信,時間一長他定然會有所動,不可能一直這么從容。
明蘭也點著頭,壓著聲音道:“別急,聽小姐的?!彼F(xiàn)在對蓉卿已是毫無保留的信服。
明期沒有再堅持,蓉卿透過灌木叢的間隙,依舊看著趕車的人。
忽然,他神情一動,似是聽到什么動靜一般,視線如利箭一樣,猛的朝她這邊看過來。
被發(fā)現(xiàn)了?
紅凌一怔,將明蘭和明期護在了身后。
趕車人視線利索的一掃,在蓉卿藏身之處停了一息,忽然跳下車來,步履矯健的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這人不論動作還是表情,都決不可能只是簡單的車夫!
明蘭巴著明期的胳膊,嚇的大氣不敢喘。
紅凌的心也砰砰直跳。
對方一步一步走近,神情狠厲的握住手中的鞭梢,朝她們躲藏的灌木伸過來……
紅凌屏住呼吸,從身后摸出一塊石頭,緊緊握在手里。
雖沒有什么威嚇力,但聊勝于無。
不過眨眼的功夫,蓉卿卻緊張的手心出了汗,論是她有昨晚的事情磨練,這一刻還是忍不住生出害怕,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機智和反抗都是那么的不堪一擊。
鞭梢慢慢靠近……
紅凌呼氣吸氣,打算一躍而出先下手為強。
蓄勢待發(fā)……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還不待蓉卿反應(yīng),那人忽然一頓突然轉(zhuǎn)身過去,極其高興的喊了一聲:“五爺!”丟開她們這邊飛跑離開,然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該死,拖累了五爺。”昨晚若非他急躁妄動,也不會失手,更不會連累五爺受傷。
紅凌松了一口氣,這人果然是扮作車夫,在這里等人的。
她撥開灌木朝外面看去。
一人負手而立,身材纖長眉目英俊,果然是他!
他完好無損的下山,這么說來,庵中留守的遼王侍衛(wèi),就應(yīng)該解決了吧。
不知道為什么,蓉卿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
明蘭和明期也是輕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