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過來好多人。
這些人穿著粗布衣袍,肩挑手拎的,默不作聲推開賞花的人群,朝這邊走來。
因為人多又不怎么守禮,惹得四周穿戴華麗的賞花人一陣喧嘩。
蘇薔和小清默默退到路邊,看著這一群人走過去。
家有喪事,國公府的確會多請些人幫忙。但是這一群平頭百姓,既不是廟里會招魂講經(jīng)的居士,又不是府里日常相熟的朋友親屬。這個時候來到這里,不會是來生事的吧。
蘇薔冷眼看著他們一步步靠近國公府,為首的黑衣漢子把手里的東西放在石獅子旁,打了個躬對迎出來的門房道:“聽說國公府今日為大小姐治喪,我等特來吊唁。”
黑衣漢子顯然長途跋涉而來,額角冒著汗,臉上風(fēng)塵仆仆。蘇薔不記得這人,顯然門房也不記得。
裹了半身粗麻白衣的門房淺淺回了禮,問詢道:“請問諸位可有名帖?!?p> “咱們沒那東西!”黑衣漢子坦白道:“咱鄉(xiāng)下人不懂那個,街市上幫寫名帖的書生崽一份名帖要三文錢,咱也掏不起?!?p> 國公府下人們向來不是捧高踩低之人,聞言點了點頭,又道:“既然老鄉(xiāng)沒有名帖,那么總要把居址名諱報給在下。在下好去屋里回稟家主?!?p> “咱們不進去!”那黑衣漢子道。
“就是!”他身邊一個短衣戴著個灰皮帽獵戶打扮的年輕人也幫腔道:“小姐尚未出閣便離世而去,我等都是粗狂男人,去靈堂上香也不合規(guī)矩。就把唁禮放下便走?!?p> 原來肩挑手拎的這些,是唁禮嗎?
蘇薔望著他們手里提著的,沉甸甸的物什,看不出是什么。
她記得自己曾隨父親去朝廷大員家里吊唁時的唁禮,一般就是挽聯(lián)和裝著點心瓜果的各式箱盒。
卻不知這近百人都帶的什么。
“老鄉(xiāng)莫慌,”那門房道:“吊唁而不進家門,小人會被家主責(zé)怪的。無論如何,進去喝杯茶再走吧?!闭f著便側(cè)起身子,做出相讓的模樣。
這一群人倒是鐵了心不進去,又有心急的,干脆從后面擠到門房身前,把手里的唁禮往門房手里推。
門房拗不過,只好回身叫了管事的出來。蘇薔認(rèn)得出,這位是輔國公府的二管事,姓宋。
宋管事聽了門房稟報,倒是直接取了紙筆過來,溫聲道:“既然諸位鄉(xiāng)親不進去,那便允許小人記了禮案,好給家主一個交代。”
來吊唁的人明顯松了口氣,當(dāng)前的一人往前幾步,把石獅子旁放著的物什送到宋管事身后小廝手里道:“這是我們臨溪村的,十斤鵝蛋十斤鴨蛋,五只乳鴿?!?p> “請問,這位小哥是我們家主的朋友嗎?”宋管事問道。
“不敢不敢,”漢子受寵若驚道:“幾年前京城春獵時,有貴人把狼趕進村子,咬死了好些牲口。大小姐一人一箭進村,把那野狼射殺。這事咱們可不能忘,唁禮微薄,還請不要嫌棄?!?p> 又有人把懷里的物件小心奉上,哀聲道:“去年小人上京告狀,險些被那曹太歲的兒子打死。是小姐一鞭子把那人打翻在地,又親自把小人送去京兆尹府。當(dāng)日小人便對小姐說,若能活著回去,要送小姐小人家傳雕刻的神獸。小人食言,如今送來,還望不棄。”
又有人上前把東西放下道:“這是俺們的,開春沒什么好東西。這是新獵的虎皮,咱們不會做東西,就送了整皮來?!?p> 虎皮是稀罕物,若好不容易獵得販賣,可頂全家一年的伙食。這人卻似全不在意這虎皮的價值,塞進小廝手里道:“俺家大兒跟著小姐在南境平叛,來信說被困在峽谷,幸得小姐連夜跋涉救了性命。卻沒想到小姐自己卻回不來了……”說著便用衣袖拭淚,哭了起來。
這哭聲感染了周遭眾人,他們一邊敘述著跟崔家小姐有何淵源,一邊哀哭天不佑人竟然奪了小姐的性命。
這動靜驚得國公府內(nèi)又出來了些人相勸,好一會兒才止住。眼看眾人的唁禮已經(jīng)送進去,為首的漢子忽的帶眾人退后一步。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哀哭或訴說,隨著漢子的腳步后退一步。
“跪!”漢子大喝一聲,當(dāng)場跪了下去。
呼呼啦啦,近百人眾在長街跪了一地,驚得賞梅的人紛紛停下張望。
“送崔小姐!”他們異口同聲道,同時額頭貼地,很久才直起身來。
崔府的人也已經(jīng)跪在對面,同樣以跪禮以謝來客。
站在一棵梅花樹下的蘇薔別過頭去,眼眶濕潤。
或許朝廷忘記了崔家做過什么,還好百姓們沒有忘。為著這樣的百姓,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姐……”她身后的小清已經(jīng)淚流滿面,連太子妃都忘了叫。“沒想到崔小姐是這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p> 真是可惜了。
蘇薔眼底一片冷色。
可是天有公道,崔晚歌死了,卻以蘇薔的身份活了下來。只要她能再獲自由,她這個崔家女兒,便能再次回到崔府,保護弟弟、照顧父親。
那日她在劇痛中昏死后不久,卻見頭頂床蓋華麗,自己躺在一張羅漢床上。周圍的丫頭婆子看她醒來,忙出去呼喚老爺進來。
進來的老爺卻不是輔國公,而是吏部尚書蘇亦銘。
她迷惑地問:“我怎么在這里?麻煩蘇大人送我回府。”話剛說完,蘇亦銘便又奔出去請了大夫進來。
她過了兩天才弄明白,原來蘇府的小姐不想嫁給太子,不惜自縊。她在南境拼殺時曾心心念念想要回京,如今回來,卻是占了別人的身子。
她也不想嫁給太子。正糾結(jié)如何拒絕這門婚事,沒想到蘇亦銘已經(jīng)塞了毒藥到她手里。
“為父不為難女兒,你若能殺了太子,便可回蘇府來。”
她重生后有很多事要做,卻沒想到這第一件,竟然便是刺殺當(dāng)朝太子。
太子因嫡子身份得以入主東宮,這些年來做出的人神共憤之事何止一兩件。她毫不猶豫便答應(yīng)了。
陣陣梅花香氣入鼻,蘇薔已經(jīng)聽到東宮管事吆喝著車馬越來越近的聲音。
“回府吧?!彼钌羁戳艘谎圯o國公府,轉(zhuǎn)過身去。
月落蒼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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