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太太已到家好一會兒了，見女兒獨自一人出去便有些擔(dān)心，打發(fā)她的幾個保鏢出去尋找。眼看天黑了，卻無女兒的半點蹤跡，鐘太太把紫琪好一頓埋怨：“我請你來就是讓你看著小姐的，她什么情況你也知道，怎么能讓她一個人出去，要是出了事情你擔(dān)待得起嗎！”紫琪也是滿心委屈，還不敢頂嘴，誰讓自己沒看住小姐呢。
正無頭緒時，忽聽得麗姨在院子里喊：“小姐回來了！”大家忙從屋里沖出來。紫琪趕在最前面，一把拉住清影的手，喘著氣道：“我的好小姐，你可回來了。太太急得什么似的，派人到處找你，你要是再不回來，太太怕是要報警啦?！鼻逵靶睦镆魂?yán)⒕危约阂粫r興起，又讓母親擔(dān)心了，還要牽連身邊的人代她受過?！皩Σ黄?，我一時忘了時間”，又轉(zhuǎn)向母親道，“媽，對不起……”“好啦，回來就好。”鐘太太攬著女兒的肩膀，一臉慈愛，和剛才發(fā)火訓(xùn)紫琪的樣子截然不同，又小心的問道：“剛才去哪兒了，怎么不讓紫琪陪你去??？”
清影沒顧得上回答，反而歡快的說：“媽，等下我再和你細(xì)說。我們家來客人了，別只管站在門口擔(dān)心我，快請人家進去啊?！辩娞@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奕涵。紫琪搶先道：“原來是秦先生啊。我們小姐這兩次不見了，都是秦先生幫忙找回來的，我們真要好好謝謝您啊?！鞭群溃骸拔以撜f聲抱歉才是。原本已經(jīng)推辭了，這會又冒昧來打擾，還望鐘太太不要介意。”鐘太太也笑了：“怎么會，秦先生肯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快請進吧。”
讓進客廳，麗姨端上茶來。紫琪在一旁打趣道：“小姐，你是不是親自去請秦先生啦？還是我們小姐面子大，這一請秦先生就來了。”清影白了她一眼，沒作聲。鐘太太接口道：“論理，我該親自給秦先生打電話的。我那秘書不會辦事，定是惹秦先生不高興了。好在有我女兒補救，秦先生才肯來這一趟。我代秘書給您賠個不是吧。”
奕涵聽著鐘太太話里有話，卻淡淡一笑，只說了句“鐘太太言重了”，卻不辯解什么。原本他就料到，和這樣的人家交往不會簡單。于交際應(yīng)酬之事，他并不熱衷，向來是能推則推。若不是看鐘小姐的面子，他是萬萬不會來此受這份束縛的。是了，鐘小姐，表面看上去前呼后擁、無限風(fēng)光，但他能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孤獨無助。
“媽”，清影搖搖母親的手臂，使了個眼色。鐘太太立刻笑了笑，“不說這些了，我們?nèi)胂伞Ｒ膊恢叵壬矚g吃什么，能不能吃得慣。”“鐘太太你太客氣了，我對于吃食向來沒什么挑剔。況且，我猜麗姨的手藝一定很好?！鞭群卮鸬?。此時麗姨正在上菜，沒料到客人第一次來卻能叫出她的名字，便滿臉堆笑著道謝，又囑大家多吃點。
用餐時，清影仍向往常一樣取下右側(cè)的口罩帶，讓口罩自然垂下，遮擋住左側(cè)面頰。終于看到了她的臉，雖然只有一側(cè)，但足以令奕涵感到震驚。不錯，這正是二十四年來他魂牽夢縈的臉龐。雖然初見鐘小姐時，他就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此刻，這張久違的面孔是真真實實的出現(xiàn)在眼前。難道，她會是恩寧的轉(zhuǎn)世么？竟有這樣巧的事？命運，真的再一次把他們連在一起嗎？
奕涵正自顧出神，聽得清影對紫琪說：“上次我們看到的那種著紫藤花的院子，就是秦先生家?！弊乡饕荒橌@訝：“真的嗎？我們兩家竟然是鄰居哎。難怪上次我們看到大門緊鎖，算起來正是秦先生住院的時間。小姐，這是不是就叫‘緣分’?。俊鞭群睦镆徽穑壏?，自己真的和云竹有三生三世的緣分？
“秦先生一直都住在這兒嗎？”奕涵正發(fā)愣，忽聽鐘太太詢問，忙回答道：“哦，不是，我在這長到十六歲，后來去了興州，直到今年春才又搬回來住的。”“那秦先生家里還有什么人嗎？”鐘太太又問?！拔椰F(xiàn)在一個人住。太太在去年過世了，有個兒子在外地工作?！鞭群p描淡寫帶過，顯然不愿多談，又轉(zhuǎn)移話題道：“鐘太太不是本地人吧？”“對，我在市里有幾間公司，平時工作也忙。是我女兒喜歡這里?！?p> 第一次聽他說自己的事，清影心里涌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原來他和我似的獨處。又聽母親提到自己，她便接口道：“有一次我坐車從這兒經(jīng)過，無意間看到那片竹林。我因愛這里清幽，就提議在附近建了所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后來，索性自己也搬過來住。只是苦了母親要來回奔波?！?p> 鐘太太一面給清影夾菜，一面道：“不辛苦，只要你高興就好。來，多吃點，別光吃青菜。”奕涵點點頭：“我也是愛這里清幽，所以不論走多遠(yuǎn)，總要回來的?！惫湃嗽啤畬幙墒碂o肉，不可居無竹’，看來鐘小姐倒是領(lǐng)會東坡居士之意了。”清影抿嘴一笑。他望望桌上的菜，然后又打趣道：“不過這兩者都不可缺，豈不聞‘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若要不瘦亦不俗，請食筍炒肉！”
清影聽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鐘太太略帶驚訝的望著她，好久沒見她笑得這樣高興。隨即便是感到，她已不記得有多久沒聽到女兒的笑聲了。清影略略止住笑，道：“我們這正好有筍炒肉，秦先生可要多吃些哦。今日對此君大嚼，可以感嘆‘世間竟有揚州鶴’了?！闭f著她自己也笑著夾了一塊。奕涵亦會意一笑。
紫琪看看小姐，又看看奕涵，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們在談?wù)撌裁矗瑸槭裁葱Φ眠@樣開心。“小姐，‘揚州鶴’是什么意思啊？”她忍不住問道?！芭?，這里是有個典故的”，清影道，“相傳古時有幾個人聚在一起，各說自己的愿望：一個說愿做揚州刺史，一個說想當(dāng)萬貫富翁，一個說愿騎仙鶴做神仙，最后一個卻說‘愿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人竟想同時擁有其他三人的愿望，所以后人就以‘揚州鶴’來代表十全十美、完全合乎理想的事物?！弊乡魉贫嵌狞c點頭，又撇撇嘴道：“不就是一盤筍炒肉嘛，居然扯出這一大段典故。哎，大概也只有秦先生懂這個，能和你說得上話吧。”
麗姨倒不懂什么詩詞典故的，但看到清影肯吃肉了，卻很是驚喜。她喜滋滋的道：“我的好小姐，你又肯吃肉了，太好啦。這樣就對了，多吃點，爭取長胖些?！鞭群苏骸扮娦〗阍瓉聿怀匀鈫幔磕鞘俏沂ФY了?！薄皼]有什么”，清影連忙道，“我原是吃的，只不過因為那次意外……”她蛾眉微蹙，眼神中閃過一抹痛楚，但很快就消失了，眉頭又舒展開來，臉上帶著笑意，繼續(xù)道：“那之后就吃得清淡些，再加上我偶爾會翻翻佛經(jīng)，所以更少碰葷腥了?！?p> “哦，原來鐘小姐是位‘居士’啊，失敬！”清影臉頰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口里道：“可不敢當(dāng)，只是閑著無聊隨意看看，打發(fā)時間罷了，也沒什么見識。秦先生也信佛嗎？”奕涵笑笑道：“我只是喜歡看書，也略略研究過禪宗，但并不信，也不拘泥于外在形式?！薄芭叮吭嘎勂湓?。”奕涵道：“這個說來話就長了。簡單來說，禪，即心，即生活。不必固執(zhí)于經(jīng)文，不必執(zhí)著于佛像，也不必苛責(zé)于飲食。所謂‘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修法本為放下執(zhí)念。只要有一顆善良的心，盡自己的所能去幫助他人，抵得過多少句‘阿彌陀佛’呢?！鼻逵安唤c頭贊嘆：“還是秦先生博學(xué)、有見地，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呢?！?p> 大概是他們談的內(nèi)容悶壞了其他人，鐘太太突然插話道：“別只顧說這些了，這孩子也奇怪，年輕人玩的東西一樣不喜歡，偏對這些老年人看的東西感興趣。哦，秦先生你多吃點，別客氣。”“是鐘太太客氣了，準(zhǔn)備得這樣豐盛，又這樣熱情的招待，我都不知怎樣感謝?！贝蠹矣终f會子閑話，多半是應(yīng)酬的客套詞，清影也不再作聲。又略坐了會兒，奕涵便起身告辭。鐘太太也滿臉堆笑道：“我還要趕回市里，明早公司還有會議，我就不多留您了。秦先生，有空常過來坐坐，吃頓便飯。大家是鄰居，以后也好相互照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