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中，奕涵與程宇相對而坐。沏上一壺茶，伴著氤氳的香氣，奕涵首先開口道：“你和恩寧的事我已經(jīng)聽說了，怎么會弄成這樣？”他們第一次這樣單獨會面，奕涵不知程宇約他做什么，但話題一定和恩寧有關(guān)?！扒乩蠋煛保逃畹?，“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個，我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談一談。今天的談話內(nèi)容我不會告訴恩寧，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顧慮，只希望和你說幾句真心話?！鞭群c點頭：“有話直說吧。”
程宇急切的問道：“我想知道，你是真心希望我和恩寧結(jié)婚嗎？”奕涵認真的回答道：“我們?nèi)叶及讯鲗幃敵勺约遗畠嚎创?，她從小親人不在身邊，吃了很多苦，我最大的期盼就是希望她能有一個真正的家。得知你們的婚事，我是真心替恩寧開心，我相信你能好好照顧她，帶給她幸福?？蓻]想到，最后竟這樣收場。”“秦老師，依你看，恩寧愛我嗎？她是真心想嫁給我嗎？”程宇又追問道。奕涵飲了口茶，眉頭微蹙，淡淡的說：“這個問題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薄扒乩蠋煟銢]正面回答我。你了解恩寧，我相信你心里和我一樣清楚，恩寧并不愛我。她心里一直有一個人，遲遲不能放下。正因為這樣，她無法再接受別人，就算勉強嫁給我，也不會幸福的。秦老師，你認為呢？”
奕涵身子僵了一下，他的口才向來不錯，又擔任過許多屆辯論賽的輔導老師。可這兩日來卻接連被兩個年輕人處于上風，問得啞口無言。他含糊答著：“也未必。人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總要開始新的生活。”程宇仍咄咄逼人：“你真不知道恩寧愛的是誰嗎？你真的只把她當女兒看待？”奕涵一時語塞：“我……”程宇搖搖頭：“我已經(jīng)面對了，你還要逃避到什么時候呢？”
接下來一陣沉默。奕涵端起茶杯正要喝，程宇忽然問道：“你愛恩寧，是嗎？”奕涵握杯子的手一抖，有幾滴茶灑在桌面上。他慌忙放下杯子，按了按前額，輕咳了一聲，略帶沙啞道：“別開這樣的玩笑，我這個年紀哪里經(jīng)得起……”程宇盯了他一會，臉上稍顯慍色，略帶不屑的道：“沒想到恩寧念念不忘的竟是這樣沒膽量的人，連愛都不敢承認嗎？”
奕涵嘆了口氣，仍用較平靜的語氣道：“程宇，你比我年輕，比我有活力，比我有勇氣，你才更適合恩寧。是的，我是不敢，一個承諾很容易，可是話說出去是有責任的。恩寧處在那樣美好的年齡，而我人生過半，還有什么資格再談‘愛’字。我不能那么自私，草率的作出承諾，貪圖一時的享受，那樣不是愛她，而是害她。況且我有家室，有孩子，我要對他們負責任。我太太在貧賤時與我結(jié)發(fā)，當時我父親重病，家里沒多少積蓄，只辦個簡單的婚禮，連新房都沒有。這些年來她從沒抱怨過什么，一直對這個家盡心盡力，送走了我的父母，又為我生兒育女。這幾年家境漸漸好轉(zhuǎn)，我怎么能舍她而去呢？我想，恩寧也看清了這一點，她那么善良，不想傷害任何人。如果因為她的原因使一個家庭破碎，你以為她會好過么？所以我不求別的，只望她能有個好歸宿，有個疼愛她的人好好照顧她，陪她過完一生。而這個人，絕不會是我……”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奕涵微微氣促。他穩(wěn)穩(wěn)心神，飲了口茶，卻發(fā)現(xiàn)茶已冷了，冰得臟腑也有了寒意。程宇神色緩和，說道：“今天終于逼得你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我承認，你說得有理，我的目的也不是要破壞人家庭。可是，你知道恩寧到底想要什么嗎？我們的想法多少有些一廂情愿，其實她只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不論時間長短。也許在她心里，早就有個理想愛人的‘模型’了，她一直都在等他，而那個人就是你。我直到從那段關(guān)系中解脫出來，才徹底明白，她的幸福一直都在你那，別人給不了的。我想，恩寧以后也很難再愛上什么人了。”
奕涵心里像針扎一樣疼，這也是他最怕的事，怕恩寧太過執(zhí)著，遲遲不肯放下。他苦笑了一下：“這輩子，我注定要虧欠她了。”程宇嘆息道：“恩寧愛上你算她命苦。她又太善良，不肯為自己爭取，只會一走了之，自己躲起來傷心，真是太傻了?！鞭群碱^深鎖：“恩寧那孩子心事太重，程宇你有空多開導開導她。”程宇點點頭：“我會的，雖做不成夫妻，但至少還是朋友。不過，她很快就要離開興州了，也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著?！背逃钸@一貫的樂天派此刻也有些傷感，奕涵心里的痛更是無以復(fù)加，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只是呆呆的坐著，自顧出神。
轉(zhuǎn)眼快到“十一”長假了，假期前最后一日的課，總是很難講的。恩寧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不同的是，她已經(jīng)向?qū)W校遞出辭職信，只做到這個月底。所以這放假前的一課，真真正正變成了她在興州醫(yī)學院的“最后一課”。
恩寧在這里度過了七年學生時光，畢業(yè)后又留下任教，她對學校有著特別的感情?；叵肫疝o職時，院長驚訝又惋惜的表情，她心里就一陣愧疚。老院長是見證她成長的，教給她許多東西，又對她寄予很大期望。恩寧不敢面對院長慈祥的眼神，只是說因私人原因要離開興州，又把學校給她的安家費分文未動還了回去。
今天，在學校里做什么都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備課，最后一次與同事聊天，最后一次在學校食堂吃飯，最后一次面對她的學生們。此刻她的心緒特別復(fù)雜，與之相反的是，學生們卻萬分欣喜。恩寧看見在座位過道上，擺放著幾個大行李箱，看來他們已經(jīng)買好了票，等著一下課就沖出教室，開始假期的旅程。課堂紀律并不好，從以前的竊竊私語升級為光明正大的聊天。其實自打恩寧教書，他們已經(jīng)乖了很多，只是今天情況特殊，大家惦記著假期，所以才心不在焉。恩寧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完全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哪里忍心真的責備他們。
完成了當日的教學任務(wù)，簡單作了小結(jié)，恩寧看看表，距下課還有十幾分鐘。大家已經(jīng)坐不住了，有的同學甚至收拾好了書本，背上了背包。恩寧無奈的輕嘆口氣，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我知道大家都盼望著假期，有的同學還急著趕車，我再說幾句，就會給你們提前下課?！贝蠹乙魂嚉g呼，教室里很快變得安靜。恩寧微笑著開口道：“我教大家的時間不長，還沒來得及好好了解你們。其實這段時間我能感受到大家的進步。不論今后換哪個老師來，我希望你們能記住，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什么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
臺下的同學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紛紛答應(yīng)著，但恩寧不知他們聽懂了多少。她恨不能在臨走前把自己所有的知識都傳授給他們，無奈時間有限，況有些事情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才會明白。他們的人生，只有靠他們自己去書寫了。恩寧擺擺手，吐出兩個字“下課”。教室里頓時人聲鼎沸，學生們像被久困的小鳥，嘰嘰喳喳，紛紛展開翅膀沖出樊籠，飛向更廣闊的天地。恩寧失約了，她的教學生涯剛剛開始一個多月就結(jié)束了，她不能見證他們的成長與成功，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了。
教室里很快就空了，恩寧惆悵的整理著用物，身邊只余下班長在幫忙擦黑板、關(guān)多媒體設(shè)備。恩寧朝她笑笑，道聲謝，那小姑娘忙回道“不用客氣”，又望了望恩寧，小心的問道：“汪老師，怎么感覺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好像要和我們告別似的?！倍鲗幍男θ萁┰诖竭?，這小姑娘倒是心思細膩?？伤騺聿辉负腿烁鎰e，只想一個人悄悄的離開。她故作輕松的道：“沒有什么，不過是想多囑咐你們幾句，可別嫌我嘮叨哦?！?p> 小姑娘開心的笑了：“怎么會，我們都很喜歡汪老師呢。”恩寧心底忽然涌起一份感動，又夾雜著小小的滿足，而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我們學院的老師都很好啊。我對你們有些嚴，你們私下里別埋怨我就好。”“沒有啦，我們私下里說，汪老師和別的老師不一樣，對我們更像好朋友?！倍鲗幫强蓯鄣男δ槪闹袇s有些許歉意，自己如今這樣不辭而別，學生們還會把她當朋友么！
教學用品都整理好了，恩寧最后一次環(huán)顧教室，緩緩走下講臺，關(guān)了燈，同那女學生一起走出去。小姑娘朝她揮揮手：“老師再見，假期愉快哦！”恩寧點點頭：“謝謝你，也祝你假期愉快?！眱扇吮銚]手告別了。望著女孩的背影，恩寧心中有一絲安慰，還好，臨走時尚有學生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