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涵這日沒課,坐在辦公室里對著本子,卻什么也看不進去,心里隱隱有著不安,擔心會出什么事。他拿起手機翻出恩寧的號碼,想問問她怎樣了,但又恐自己太神經過敏了。正猶豫著,電話卻響了,是岳母打來的。他只聽了句“恩寧進了醫(yī)院”,頓時頭腦中一片空白,慌忙沖了出去,在門口差點撞到了迎面而來的李旭東。旭東扶著他問道:“奕涵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這樣急?”奕涵扔下句“旭東你幫我照看下班里”,就匆匆忙忙跑開了,留下莫名其妙的旭東在原地發(fā)愣。
此時,恩寧正在急診的留觀室輸液。奕涵讓姥姥回家去休息,他卻一直陪在床邊。把她額頭上的冷帕子又換了一塊,順便試試溫度。輸液三天了,熱度終于退下來,奕涵心里稍稍寬慰??墒嵌鲗帪槭裁催t遲不清醒呢?連醫(yī)生也感到奇怪,該檢查的都查了,卻沒發(fā)現什么問題,只好暫且歸類為心理因素,再觀察些時日。奕涵嘆了口氣,正打算將臉盆端出去換盆新水,忽然見恩寧嘴唇動了動。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忙湊到跟前,卻聽得一絲微弱的囈語聲:“小哥哥,我們今天看到日落了,我們以后一定會再見面的……”
奕涵瞬間呆住了。小哥哥,這個稱呼從他十六歲和云竹失散后,就再無人這樣叫過他,算來近三十年了。如今竟然又聽到了,是恩寧在叫他嗎?不會的,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況這日落之約是他和云竹最后一次的談話,恩寧又怎么會知道呢?她此刻尚未清醒,卻作此驚人之語。就算是做夢,她又怎知云竹的事呢。除非,恩寧就是云竹?!
他被自己這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己不是早已將恩寧和云竹區(qū)分開了嗎,為此還特地和恩寧進行一番深談,如今怎么又把她們兩人混為一談呢??墒?,她那句話又作何解釋呢?奕涵幾乎可以肯定,恩寧一定與云竹有著某種聯系,只是他目前不知道而已。正想著,恩寧眼角竟?jié)L下淚來,一滴一滴,落到枕頭上。奕涵癡癡的望著,并沒有去擦。
恩寧一睜開眼睛,見到的是白色的屋頂,她一時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因她在寢室睡的是下鋪,每次睜開眼睛見到的都是上鋪的底板。再仔細看看,見到了輸液掛鉤,以及垂下的輸液管。怎么,我是在醫(yī)院嗎?她努力的回想,是了,我生病了,也許被室友送來打點滴了。她想起身,卻覺得身子一點力氣也沒有。這時,她聽到開門的響動,便轉過頭望去,目光交匯,她頭腦中嗡的一聲,身體瞬間有種觸電的感覺。
“小——小哥哥?”她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奕涵快步沖到床前,定定的望著她。“云竹,真的是你?”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直到此刻他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在夢中曾多次出現與云竹重逢的場景,他真怕這也是一場夢?!霸浦瘛?,這個曾在心底呼喚過無數次的名字,這個塵封了近三十年的名字,如今他終于喊了出來。
她對他點下頭,眼里涌出淚來,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也吐不出,只怔怔的望著他。奕涵的眼圈也紅了,心頭累積了萬句言語,亦不知從哪一句上說起。淚眼對淚眼,癡癡的對了許久,仿佛這近三十年的離愁別緒,都化作了此時深深的凝望。
她一聲輕咳打破了沉默,奕涵回過神來,問道:“要不要喝水?”卻早已把水杯遞上前來。奕涵扶她欠起身子飲了兩口,又用手背試了試她前額的溫度,如釋重負道:“燒總算退了,人也清醒了。輸了三天液,總算有效果。你自己是護士,平日只顧護理別人,卻不懂照顧自己。發(fā)了高燒也不聲張,若不是姥姥正巧去看你,還不知會睡多久呢。”他語氣雖略帶責怪,卻掩蓋不住關切與心疼。
他沒有急著問云竹的事,而是幫她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柔聲道:“我知道你想起了一些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但你現在病著,又躺了好幾日,身子虛弱。我讓姥姥給你做些吃的,先把身體養(yǎng)好,有什么話再慢慢說?!鳖D了下,又輕輕的加上一句:“都等了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時?!倍鲗帨\淺一笑,并不作答。自己的心思他竟完全體貼得到,一切盡在不言中。
燒雖然退了,可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沒力氣,恩寧這下算體會到什么叫“病來如山倒”了。奕涵不放心她,在病房里呆到晚上九點,恩寧催了他幾次,他才肯回去。臨走前細心的幫她關了燈,囑咐她好好休息。
睜著雙眼,望著漆黑的夜,恩寧卻了無睡意。我是誰?汪恩寧,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云竹,一個墜落凡間的天使?我到底是誰!她努力搜尋著記憶的碎片,試圖將它們串聯起來??墒怯洃浘拖袷巧⒙湟坏氐闹樽樱也坏竭B接的那條線。云竹,我真的是云竹,那個令她既羨慕又充滿好奇、令奕涵一直念念不忘的神秘女孩?
可能嗎,竟有這樣的事。以為做了別人的代替品,為此還和奕涵鬧別扭,原來這些年來一直耿耿于懷的人竟是她自己!以為飲了離幻水就再也記不起從前的事,以為被貶入凡間會相隔萬水千山,再也見不到他。誰料她不但重遇了昔日的愛人,而且在毫不知情的狀態(tài)下再次愛上了他。這一切是巧合,是上帝的安排,抑或是冥冥中注定?她猜不透,而且越想下去頭就越痛。命運,最終會將她和奕涵連在一起么?
住院期間,姥姥一日三餐變著花樣給恩寧送吃的,師娘也忙里抽閑來看了她幾次。奕涵除了上課,整日陪在她床邊。他們一家人的照顧另恩寧有些過意不去,奕涵卻打趣道,他正是為報當年恩寧照顧他之恩,她確實當之無愧。
還有十幾天就到農歷新年了,處處洋溢著喜悅的氣氛。這日清晨,奕涵高興的宣布來接她出院。恩寧早就想出院了,平日里在醫(yī)院上班不覺什么,可自己真做了次病人,反要被人來照顧,她覺得并不好受??磥硪院笠永斫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再生病住院了。
奕涵一邊幫忙收拾東西,一邊笑著道:“其實你的病已經沒大礙了,雖然還有一點虛弱,但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會好的。這次真是懸啊,差一點就要在醫(yī)院里過年了。以后身體不舒服要及時說,可不要再硬撐了。”恩寧也笑了:“知道啦,以后不敢了嘛。不過,好像我才是護士啊,現在怎么反過來要被你教育?”奕涵憐愛的望了她一眼:“你這個護士照顧自己不夠格,所以要暫停你的工作,這段時間由我來照顧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像小時候那么迷糊?!?p> 說完最后一句話,他們忽然都沉默了。住院這期間,為了讓她專心養(yǎng)病,奕涵并未提及從前的事,免得她勞神。而他自己,也沒做好接受此事的準備。可是,那段往事他們終逃不過去。恩寧苦笑了一下,奕涵還不知,他口中所說的“迷糊的小時候”,卻已是上輩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