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恩怨
晉王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多日之后了。
段墨寒靜靜地坐在床邊,如墨長發(fā)半散著,手里捧一只藥碗,白嫩修長的手指捏著一只小勺,舀起一點又送回碗中,來回反復(fù)多次,直到碗里烏黑滾燙的汁液漸漸變溫,再一點點灌入昏睡不醒的晉王口中。
“墨寒……”
晉王的聲音微弱無力。
段墨寒一驚,連忙垂眸望去,見晉王終于是醒了,當(dāng)即便歡喜道:
“表兄,你可總算醒過來了!我們都快嚇?biāo)懒四阒恢?”
晉王艱難的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段墨寒的手背,安慰道:
“你放心,大仇未報,我不會就這么輕易死掉的?!?p> 段墨寒苦笑著點了點頭,說:
“你不知道府里出了多大的事!”
晉王仔細(xì)回憶了一下那晚的事,詢問道:
“你是說那個冒充鎖春的人?”
“原來你知道那不是鎖春?”
段墨寒顯然是有些驚訝。
晉王卻忽而笑道:
“那不是齊王慣用的手法嗎?趁著鎖春出府回家探親,將其殺死,再讓與她身形相似的暗衛(wèi)易容易聲成鎖春回到王府,伺機將我殺死。當(dāng)初他不就是用了這樣的方法才將自己的人送進了清蓮觀,害死了蕭淵,那晚我見鎖春臉色白的不正常,便猜到了是易容術(shù)的假面皮所致?!?p> 段墨寒頷首道:
“的確如此,那晚徐以遙生擒了鎖春,我們?yōu)榱朔乐顾员M,堵住了她的嘴,她受不住云川的酷刑,招了個干干凈凈。”
晉王有些不敢相信:
“她就沒借著招供咬舌自盡嗎?”
段墨寒卻得意一笑:
“你以為云川是那么好騙的,云川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而是將她兩只手分別固定住,右手邊放了筆墨紙硯,她想招什么便自己寫?!?p> 這倒的確是個好辦法,蕭洛的辦事能力還是那么強。
晉王這樣想著,便漸漸想到了蕭洛的妹妹,心頭頓時一緊:
“對了,喚月如今怎樣了?”
“無大礙,她受傷當(dāng)晚云川就已經(jīng)運功幫她逼出了體內(nèi)的積血,服了幾副藥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
她沒事就好。
晉王輕輕笑了笑,總算放下心來,復(fù)又問道:
“知君呢?我出了事怎么也沒見她守在我旁邊?”
說到底還是她督察下人不力,身邊一等侍女竟讓人掉了包都看不出來。
段墨寒一聽,便將藥碗擱在一旁,無奈道:
“別提了!心兒之前不是一直對王嫂有些成見?原本好不容易能接受了王嫂,結(jié)果這次你一出事,她當(dāng)晚就跟王嫂翻臉了,拿著劍堵在你房間門口不許王嫂進去,否則就要自盡,還說什么只要她活一日就不許王嫂再接近你,王嫂擔(dān)心你的傷情,心急如焚,都跟她跪下了也無濟于事,最后還是蕭丞相出面將王嫂勸了回去的。從那以后,心兒就日日住在你這了,白天寸步不離的守著你,晚上就窩在外間的軟榻上睡,王嫂只得待在自己屋里日日以淚洗面也不敢來見你,生怕逼死了心兒,幾個時辰前,心兒終于熬不住了,大白天的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云川上前偷偷點了她的穴道,可算是把她抱回去了!”
當(dāng)然,說是一回事,事實又是另一回事,遠(yuǎn)比段墨寒所講的嚴(yán)重的多。
那日大家都在忙著晉王受傷的事,沒有人顧得上心兒公主,譚靈一眼沒看住,心兒就跑去偷走了蕭洛的佩劍,待蕭洛發(fā)現(xiàn)佩劍不見了時,心兒已經(jīng)站在晉王房間門口把劍架在了許知君的脖子上。
蕭洛上前欲勸說,心兒卻道:
“都給我后退,誰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一劍斬了這個賤人!”
譚靈見狀,連忙恭敬道:
“公主且慢,晉王妃許氏乃陛下親自冊封,公主萬不可如此辱罵王妃,若是讓陛下聽了去……”
“你給我住口!你們別以為我什么都不懂,你們不就是怕父皇聽到我辱罵王嫂而遷怒于王兄嗎?你們不就是怕王兄當(dāng)不了皇帝而使你們的家族不能平反嗎?可是如今王兄連命都快沒了,你們有沒有人真的關(guān)心過他的身體?王兄為了保下譚家和蕭家付出了多少代價,可是你們呢?你們有誰會心疼他?許知君這個賤人連自己的侍女被掉了包都不知道,若是早些發(fā)現(xiàn)端倪,也不會釀成今日的惡果!”
許知君已是追悔莫及,任憑心兒拿劍抵著她脖子,半句怨言也沒有,只是掩面啜泣道:
“心兒,嫂嫂知道錯了,嫂嫂真的知道錯了,其實……其實我不是沒發(fā)現(xiàn)鎖春的異樣,只是家父前幾日來探望,說了一些家里的難處,我最近便一直為父親擔(dān)憂,一時疏忽才……”
“你給我閉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許晟來找你是為了何事,你所憂心的不過是怎么騙蕭姐姐嫁給王兄,然后借她的肚子生兒子,一旦蕭姐姐生下兒子,你便會殺了蕭姐姐,然后你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擁有兒子,坐穩(wěn)你的正妻之位,可憐蕭姐姐還在友來山莊救過你,若不是因為你,她才應(yīng)該是我的王嫂!今日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你這賤人只怕要跪在靈堂里哭了!”
蕭洛和譚靈面面相覷,這心兒公主是怎么知道許家對蕭喚月的算計的,她又是從何處聽到的。
然而此時,蕭喚月正默默的站在蕭洛身后,把心兒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晉王告訴她此事時,她還只以為晉王跟許知君夫妻不和生了嫌隙,才會那樣懷疑許知君,可是如今,心兒公主也是這樣說的。蕭洛似乎感受到了他身后有一雙灼人的目光,一回頭,恰與蕭喚月的眼神相對。
像是沒看到蕭洛一樣,蕭喚月繞過蕭洛和譚靈,徑直走到許知君身旁,清冷的聲音在許知君耳畔響起:
“小殿下方才所言,是真的嗎?”
許知君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拼命地?fù)u著頭說:
“喚月……喚月你聽我說,我……我那日說要讓王爺日后封你做貴妃,確實是有心成全你跟王爺?shù)?,但是我爹他……他一直逼我,他說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他說我如果不狠就根本不可能在宮里活下去,所以……所以他讓我勸你嫁給晉王,這樣晉王會因為我的大度而寵愛我,而你以后生了兒子,以我們的交情,你的兒子也可以養(yǎng)在我身邊……”
“你怎么知道我稀罕做貴妃?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生出兒子?你又怎么知道我愿意把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交給你撫養(yǎng)?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想過我愿不愿意,即便我不愿意,你也會按照你爹的意思?xì)⒛噶糇樱@樣你便可跑到晉王面前哭訴一番我紅顏薄命,再以閨中密友的身份順理成章的撫養(yǎng)我的兒子!許知君,當(dāng)初在友來山莊,我是不是就該一劍斬了你這恩將仇報的蛇蝎婦人?”
許知君知道蕭喚月是徹底要跟她翻臉,心里的委屈難以言說,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許知君面朝蕭喚月緩緩跪了下去:
“喚月,我知道……我知道我說什么你都不會再相信了,我很感謝你當(dāng)日在友來山莊的救命之恩,也很感激你和云少主沒有把我不孕的事說出去,那日回到家中,父親得知我落下頑疾,本是要殺你們滅口的,如果我真的是那恩將仇報之人,你和云少主又豈能活到今日?”
蕭喚月狠狠握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嵌入手心里,很疼,卻絲毫不動搖。
許知君跪著上前拉了拉蕭喚月的衣袖,又道:
“喚月,我不想害你的,我真的不想害你的!可是……可是我爹他逼我!我們許家一共四個姐妹,我爹最疼的就是我,他說我那幾個庶出的妹妹都比不上我,從小到大他都沒兇過我,出門應(yīng)酬夸的都是我,打仗回來也是給我?guī)ё詈玫亩Y物,可是……可是那日我跟他說了實話,告訴他當(dāng)日在山上把我救下的人是你,所以我不能對你恩將仇報,可我爹卻說,如果我不能順利把你拉到晉王身邊生下兒子,他就把我庶出的妹妹送給晉王替我生孩子。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想讓我爹對我失望,我不想讓他覺得他最疼愛的女兒這么沒用,我更不想看我那庶出的妹妹耀武揚威凌駕在我之上,可是喚月,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你的命?。 ?p> 蕭喚月知道,許知君自有難處和苦楚,縱然她無辜,但她最終還是嘗試著把魔爪伸向?qū)ψ约河芯让鞯呐笥?,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無法回頭,就像蕭洛,一步錯步步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和無數(shù)次,她的許姐姐,到底還是變了。
一旁的心兒見許知君一直狡辯,當(dāng)即便厲色道:
“蕭姐姐,我知道王兄喜歡你,王兄喜歡誰我就喜歡誰,只要你一句話,我現(xiàn)在便殺了這個強詞奪理的賤人以絕后患,王兄手中已有譚大將軍和驃騎大將軍,他許晟區(qū)區(qū)一個從二品我們可看不上眼,大不了不要他許家的兵權(quán)便是,也不能任由蕭姐姐被她欺負(fù)了去!”
蕭喚月抬起一只手示意心兒不要再說下去。心兒,還是太天真。
譚光舒再好,他手上的兵馬都是從嶺南臨時集結(jié)的,一盤散沙罷了,戰(zhàn)斗力自然無保證,而段赫的兵馬雖是驍勇善戰(zhàn),奈何遠(yuǎn)在西北,能不能順利讓魏王把兵帶過來都難下定論,所以此刻許晟的兵權(quán)就尤為重要。許家軍常駐京城多年,是一支護城軍,對宮里的布防甚是熟絡(luò),丟了誰也不能丟了許晟,況且若是這時殺了許晟的女兒,以許晟的毒辣,只怕不會是拒絕跟晉王合作那么簡單,而是會為了給他最疼愛的女兒報仇轉(zhuǎn)身投向齊王。他們自己得不到許晟不要緊,怕就怕對手得到他。所以,許知君在這緊要關(guān)頭,絕對不能死。
這樣想著,蕭喚月輕輕伸出手,將鋒利的長劍從許知君的脖頸處移開,許知君見狀,轉(zhuǎn)身就要往晉王房間里去,心兒公主卻直接把劍往自己脖子上一橫:
“許知君,蕭姐姐的意思是讓我留你一命,既然你死不了,那便只能我死,你只要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即刻便死在你面前!”
此時許知君還是跪著的,她撲到心兒身前苦苦哀求,哭的語無倫次,只是一直說自己知道錯了,想去親自照顧晉王。但心兒絲毫都不退讓,蕭喚月眼看著這姑嫂二人鬧得不可開交,微微蹙了蹙眉,轉(zhuǎn)身對蕭洛說:
“勞煩哥哥去把父親請來。”
蕭洛一時沒明白為什么要去請蕭立言,蕭喚月見他不動,便又說:
“哥哥若是覺得自己能勸得動晉王妃,也可以不去請?!?p> 譚靈見狀,連忙伸手拉了拉蕭洛的衣袖,低聲道:
“我覺得喚月妹妹說的對,還是讓丞相來處理吧?!?p> 就這樣,蕭立言好說歹說才把許知君勸回了房間,之后便如段墨寒所言,心兒日日夜夜守著晉王,別說是許知君了,就是一只蒼蠅也別想靠近晉王。譚靈本想趁心兒夜里睡熟將她強行帶走的,但蕭洛怕大半夜的嚇著心兒,不同意,一直等到心兒白天打瞌睡時才從背后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打橫抱起扔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晉王雖只聽了段墨寒細(xì)枝末節(jié)的講述,心里仍是五味雜陳。
心兒這個小丫頭雖然任性了些,可到底是一母所出的親妹妹,當(dāng)真是沒白疼她一場,至于許知君,他知道她對自己是真心的,但是……她不該那樣去算計喚月,即便是被她父親所逼。要知道,當(dāng)初若不是喚月,許知君只怕早就暴尸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