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不想讓蕭喚月還沉浸在剛剛的害怕與緊張中,便轉(zhuǎn)移了話題:
“方才姑娘說,待小王日后登基,定能將這太平盛世延續(xù)下去,小王慚愧,不知姑娘為何會如此信任秦某,畢竟秦某在世人眼中,是個不問朝政,無所事事的閑人?!?p> 蕭喚月望著手中被折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輕聲一笑,抬眸道:“當局者迷,旁觀見審。往往是身在此山中,才不識真面目。家父與家兄涉足官場多年,很多現(xiàn)狀已是見怪不怪麻木不仁,無心去改變,也無力去改變??赏鯛斈煌?,這天下如棋,誰分輸贏,誰決勝負,有時觀棋者比博弈者看的更清?!?p> 這話一點都不錯,蕭立言就是這樣,每當他心存疑惑之時,便會去南屏山找好友青衣居士談?wù)撘环?,青衣居士作為一個旁觀者,可以看清許多縱橫官場多年的蕭立言看不清的東西。晉王聽了蕭喚月一番話,心中頗為滿意:果然沒有看走眼,蕭喚月,的確非尋常女子。
晉王不禁對這個丫頭越來越感興趣,他很想知道她腦子里還裝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便追問道:“姑娘所言甚是,官場復(fù)雜,最難堪破,蕭姑娘也是個旁觀者,不知姑娘對刑部和大理寺繁忙不堪的現(xiàn)狀,有何見解?”蕭喚月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隨即又改口道:
“臣女一介女流之輩,不便談?wù)摮!?p> 晉王心想:你談?wù)摰倪€少?便說:
“女子不得干政,是指尋常女子,可蕭姑娘,卻是位奇女子,本王命你說!”
好啊,原來晉王殿下不在意這些,真是比蕭洛好太多啦!
于是,蕭喚月便大著膽子說:
“既然如此,那臣女便恭敬不如從命。依臣女之見,大理寺與刑部的現(xiàn)狀,無非兩種原因。其一,作奸犯科者層出不窮;其二,刑部與大理寺職責分配不清?!?p> 晉王見她說的如此不假思索,便知她早已有這些想法,只是礙于女子的身份,苦于無法言說。
晉王饒有興趣地望著蕭喚月,大有洗耳恭聽之意,道:“說下去?!?p> 蕭喚月見晉王沒反對,便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們先說這作奸犯科者,有的人觸犯大周律例是因心存惡念,可有的人卻是被逼無奈。對于心存惡念者,自要重罰,可對于被逼無奈者,為何不能從根本上找原因?蕭家為何堅持施粥多年,還不是因為常有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為了給饑寒交迫的孩子買幾個包子去偷銅板,便被衙役抓去施以杖刑,他們趕上荒年必然收成不好,上交賦稅后,便連果腹之食都不剩下了!如今國力強盛,為何不能輕賦稅,減徭役?”
晉王看向蕭喚月,反駁道:“一味地輕賦稅會導(dǎo)致國庫虧空,那么一旦遇到戰(zhàn)爭或是天災(zāi),父皇去哪里弄銀子來籌備軍餉或是救濟災(zāi)民?難不成都像十幾年前那樣,靠皇后捐出首飾來修筑堤壩?”
蕭喚月不服,接著說:
“皇后?又是皇后?王侯將相之家遍布京城,為何也不見他們出資出力?那些公爵侯爵多為世襲,靠著祖上留下的功德便整日奢靡無度,醉生夢死!比如說韓國公府現(xiàn)任的國公爺,沒有任何官職在身,整日游手好閑,吃的比誰都好,穿的比誰都鮮亮,而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整日累死累活卻連一口熱粥都喝不上!若是怕國庫虧空,為什么不能縮減世襲爵位的俸祿,或者下令不為官者不得襲爵!大周憑什么白白養(yǎng)活這群毫無建樹的蛀蟲!”
晉王見她說的有板有眼,便正色道:
“世襲爵位的俸祿與世襲罔替的制度都是開國初期便定下的,這些王公貴族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享受,倘若突然做出改革,觸及到他們的利益,朝中必然大亂。聽蕭姑娘的談吐,應(yīng)是飽讀史書之人,那么姑娘可知商鞅變法?”
蕭喚月見他又反駁自己,便不甘示弱:
“如何不知?商鞅變法雖然得罪了權(quán)貴,落了個車裂的下場,可是自那之后秦國便如日中天,最終吞并各國一統(tǒng)天下,可見商鞅的變法是值得效仿的,只是滿朝文武沒有人敢出頭!人人都只想著自保!”
晉王聽了這話,心里覺得好笑:蕭洛不就是這種人嗎,要不是為了延續(xù)蕭家的輝煌,他可能早就隱居山林了,蕭洛在刑部這幾年向來都是明哲保身,誰也不得罪,和的一手好稀泥,什么都明白,卻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做,只要不觸及蕭家的利益,他才不去做那出頭鳥呢!蕭洛啊蕭洛,你家妹子都看不慣你了你可知道。當然,晉王明白,朝中像蕭洛這般只求保全家族的世家子弟一抓一大把,蕭洛也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這樣想著,晉王便道:“好,既然如此,那姑娘可否再談?wù)勀銊偛潘f的刑部與大理寺職責分配不清?”
蕭喚月絲毫不懼,道:
“有何不可?大理寺與刑部許多官位形同虛設(shè),一個很簡單的案子往往一級又一級的往上遞,沒個十天半個月都不能結(jié)案,可各級別的官吏往往又因私人恩怨或者升官晉級而相互刁難,糾纏不清,愣是把一個三五天就能結(jié)的案子拖成大案,一旦出現(xiàn)冤案錯案就開始相互推卸責任,刑部更是出力不討好,還要給大理寺背黑鍋!既然如此,為何還不精簡機構(gòu),裁撤冗官?把真正有用處的職位和官吏留下,也省的他們窩里斗!”
晉王沒想到,蕭喚月竟然能想的這么深,而蕭喚月心里想的卻是:你不是喜歡反駁我嗎,那你就慢慢思考去吧,見晉王用略顯驚愕的眼神望著自己,蕭喚月則是很坦然的笑了笑,說:
“臣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王爺若是覺得有不妥之處,也不必說與臣女聽了,臣女只是后宅女子,不想也不能染指國事,倘若王爺真的有雄心大志,那不妨來日登基之后,做給臣女看?!?p> 晉王見她如此進退有度,不禁暗自佩服,這丫頭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單純幼稚,還是很通人情世故的,不過,她一個后宅女子,能對刑部里的事如此了解,可見蕭洛沒少跟她提這些事,果然,蕭立言這個老狐貍和蕭云川那個小狐貍平時是沒少在家里談?wù)摮拢笛绢^啊,你又在無形中把你父兄出賣了你可知道。
不過,既然這丫頭把革新的任務(wù)推給了自己,那自己也不能膽怯才是,總不能讓心儀的姑娘一開始就瞧不起自己,于是晉王徑直走到蕭喚月身邊,說:
“既然姑娘信任小王,那小王便在此立誓,我晉王秦承坤,來日若是登基稱帝,定當勵精圖治,將姑娘所言一一兌現(xiàn)!”
兌現(xiàn)很難,也需要很長時間,可能需要耗盡他整個在位生涯,但是,那又怎樣呢,他愿意用盡一生來向她證明自己,他愿意用盡一生來告訴世人他才是真正的治國之才,他不是什么廢人。他有信心,大周會實現(xiàn)天下長安,他也有信心,蕭喚月會成為自己的皇后,他要挽著她的手,讓她看著自己一點點把她所說的理想變?yōu)楝F(xiàn)實,他要向她證明,大周不是沒有人敢出頭解決問題,只是這個人暫時還不能出手,一旦他從枷鎖中掙脫出,他就再也不會讓自己錯過任何。
蕭喚月怔怔的望著眼前清風朗月般的王爺,他的神色那樣堅毅,眼神那樣篤定,雖然方才一番談?wù)撍麑掖畏瘩g自己,可自己卻連一點怒意都沒有。從前她在兄長面前說起這些,蕭洛雖然對她也予以肯定,但還是會責怪她染指朝政,可是晉王沒有,他完全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弱質(zhì)女流,自己于他而言似乎更像一個朋友,或者說是幕僚,他們可以盡情的談?wù)搰?,大有指點江山的樣子。也許,這便是自己如此癡迷于他的原因之一吧。
眼前的青年男子那堅定的目光像一團烈火灼燒著少女的心,蕭喚月從晉王那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中,依稀看出了萬里江山的宏偉,國泰民安的盛況,還有一身帝王朝服的他,與鳳冠霞帔的自己并肩前行,蕭喚月忍不住揚起嘴角,用同樣堅毅的目光望著晉王,她相信他,他一定會是一代明君。
然而,就在二人沉浸其中時,一個煞風景的聲音突然在林中響起:
“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里呀?”
呵,竟是玉茉這丫頭來尋她家姑娘了,午后的林子靜的出奇,玉茉清脆的聲音讓晉王和蕭喚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蕭喚月聽著聲音大致就是朝這個方向來的,連忙對晉王說:
“定是臣女的婢女來尋人了,臣女先行一步,煩請王爺稍候片刻再回,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晉王心中暗喜,乖乖點了頭,雖然很是不舍,可是望著蕭喚月慌亂之下掂著長裙往回跑的背影,他禁不住又揚起嘴角,這丫頭說的話真有意思,雖然她本意應(yīng)該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晉王和蕭丞相的家眷有來往,可是乍一聽,就像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與情郎約會,怕被家人撞見一樣,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好了。從前蕭洛和孫欲挽就是這樣,段墨寒每次都是那個負責放風的,自己當時還羨慕的不行,如今,終于也輪到他晉王體驗一回這種感覺了。
晉王目不斜視地盯著蕭喚月,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彎處,兩個少女若即若離的聲音回蕩在他耳畔:
“玉茉,我在這里!”
“大小姐你可真讓奴婢好找!夫人醒來找不見你,怕你在這荒山野嶺的出什么事,連忙打發(fā)了奴婢來尋你?!?p> “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會功夫的!”
“大小姐~你還是算了吧,沒有大公子幫忙,你能打得過誰呀?”
晉王沒再聽見蕭喚月的聲音,倒是隱隱約約聽著玉茉又說了一句:
“奴婢不敢了?!?p> 不想也知道,這丫頭肯定是拿眼瞪她家小丫鬟了,再往后,就真的聽不到半點聲音了,想來是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