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以雙劍為鋤,便在巫山云海間開始挖掘。她是這般專心,全然無視造化變遷。同之時,蠶絲的主人出手,急射的方向是矗立的松林。絲到枝斷,卷回千年古松的枝椏,也蹲下以枝為鋤。
兩人無語!
單調而悲傷土撥聲,吶喊著掩埋的不只是太史子瑜;這兩個女人的千種感懷,只有藉這份專注而機械的動作來轉移!就這么過了一個時辰,月已西垂,她們彼此間竟同時悚然驚覺,原來比起彼落的動作里,竟有一種不可言喻的韻律。
這韻律,正是她們所最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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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一月,她細心照顧著他。無論是日晴汗揮,抑或是夜涼天冷,總盡以他稍微喘透的氣息,絲絲扣住自己的心扉。
曾經,有多少名門俊才,一次次流浪人生,驚見她后便前來想取得休憩之處。只是,她心止靜水,總為冥冥中有種呼喚而逐客。天可憐見,她終能遇上他于危難之中;且能救他于生死之際。為了救他,百般肉體精神折磨不說:便那回大寒突至,而他凍顫蒼白。自己左思右慮,決然以處子之身相擁;少女情懷,姑娘貞節(jié),就此連心一并送入無限時空相思。
他不知,自己也未曾說,總以為天可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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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已死,雙劍在手,只覺該一名為「離」、一名為「別」。他既已去,何來所想?想君千里且笑生死。只怕是生死兩隔,想君已非只千里之近。他既已終,何來所思?思君夢魂那管千秋。千秋轉眼,而死別到夢魂,豈非叫活人更是錐心?
巫山兩載,或風、或月、或雪、或天地諸情,隨舉目眺,皆有他身影隱約!而今,曾是郎君手上把玩的柔荑,竟是以用掘郎君永世息所。每一劍鏟下,回聲,句句是自己心里的哭泣。淚已不知何時而終,只知,血滴在心中淌蕩。
人有情,便怕生死別離!她長嘆,又一劍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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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由病塌上而下;邁步,以龍行之姿,配以天地運息,一室漫走。起伏波動,似是行健不止的星斗,緩慢而有跡循,紛亂中有蝶舞。
她端藥湯而入,他接過時,連掌連心一并送給了他。見他一口吞服,又見他皺眉嘆苦,便知一顆勞心已無可避!且露出皓齒微泯,滿腔笑意盡在秋水雙目。而他,雖只是恭敬道謝,并虛禮滑稽以小生唱喏;她可大悅,并不由自主歡愉笑出。一道血熱,竟直沖激兩頰;而兩側耳垂,更如火辣燒灼。
當時,她以他不解風情微嗔,復又想是忠厚之人,正是終身所托!乃化恙為笑,領受他行步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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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任由他握她雙手,攜她飛躍巫山千里。每逢日將東臨,她便伴他同往東隅頂峰,叫那天地光明揭世而來。
她沉醉,他扶住她身子,韻律有致的穿梭于云海山石之間。每回,她閉目放身,任由他風馳于天地之間。耳中所聞,是他有序的呼吸脈動;身子所感,是凌風破空的節(jié)奏。時日一久,這韻律竟植心是深,便當她做事練功,也循此一行跡。
如是兩載,二人靈犀相通;舉手投足,竟可連目意也無。氣流波染,心思轉動,在在于對方可引起共鳴。她曾長跪對月,祝禱于天地蒼穹。愿以來生世世,還報大化垂愛,祈上天能喜終她與他此生之緣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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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已掘好,是地,便是心中千千相系情結之人永住之所?只是,兩人所力之處,中間尚隔一薄薄土壁,雙方俱不愿打斷開它!長風過松,竟撩他衣襟飄響!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二人悚驚放執(zhí),劍絲并生,嘩啦一下,中間土壁已倒!這瞬間,彼此微愣,先是韻律相佛,又繼心受相同。嘆訝起于心頭!若非惰劫,豈非人世難有可尋的至友?
她放下雙劍,伸手便扶他的身軀,觸到手里,溫熱已退,冰涼一如自己的心,竟在這一瞬間全身是像是抽空了一般,幾近無法自制的就要倒下。
她收回蠶絲,冥冥有股力量促著她雙手托他。他肌膚上每一寸、每一尺,曾經是撫過,奉獻過、愛過、恨過。而他已經跨過奈何橋,狠心把自己五年來的恨置之不顧!
她們搬動他的身子,很協調的放入墳中。原坐化處,空留刀鞘!
刀鞘古實,一如主人。鞘中靈魂,已擲往云海之中;鞘的主人,也飛往九天之外。鞘無語、刀已渺;人無言,心已死、情已死、恨已死、天地諸般、心中一點,皆隨土掩!
墳成!
墳前無碑,刀鞘為碑!
蟬翼如紗、如霧、如詩、如夢!
蟬翼為刀,刀鋒所過,如絲、如線、如痕、如隱!
刀是蟬翼,既美如是!那么,鞘是何物?
她心痛!刀本無鞘,她用南桃之枝,磨以蠶絲柔情;在他病眠一月,做出深情的容物。
她心痛!鞘本松裂,她用長發(fā)青絲,編以千結愛意;在他廬山兩年,填補至愛的你我。
而今,人竟去,果真可憐人意薄于云水,佳會更難重?她有不甘,她亦如是!
她望向她,她也望向她;無奈與長嘆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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