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魏吞云才從錢府走出。站在大門外,這位御神廟總管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候在身后的兩位雍州府參軍各自朝對方看了一眼,隨后雙雙低下頭,都不敢吭聲。
過了許久,劉峙突然從遠處疾步走來。魏吞云見狀,這才擺擺手,示意雍州府的人退下。
“總管大人,東西沒找到?”
劉峙雖說是陰陽師,但在御神廟當差多年,自然會看眼色。遠遠的,他就發(fā)覺氣氛不對。
“來晚了一步,應該是被人提前帶走了。呵呵呵,事情,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劉峙,讓你去辦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總管恕罪,事……沒辦成!”
“什么?”
魏吞云一聽這話,目光驟冷,猛地轉過了頭。原本緩緩吹進錢府的暖風,陡然間停住了。雖然是雨天,但六月底的氣溫依然炎熱。可此時,錢府的大門之上,卻突然結起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劉峙哪敢和魏吞云對視,慌忙壓下了腦袋。
“總管息怒,屬下早就去了南城,也找到了那包打聽。但此人一聽說我要打聽那陸姓少年的事,就死活不肯開口。不僅如此,他還說……”
“還說什么?”
魏吞云的聲音無比森然,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劉峙不禁吞了口口水,額頭上似乎冒出了冷汗。
“他說,讓我們不要去招惹那小子。區(qū)區(qū)一個御神廟,惹不起人家?!?p> “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氣!知道你是我御神廟的人,他還敢說這種話??磥硭判菐停遣幌朐陂L安立足了!”
“屬下當時也是怒不可遏,但聽那包打聽的意思,那小子應該還有位師傅。而且修為極高,恐怕不在總管大人之下?!?p> 劉峙抬頭瞄了一眼魏吞云,見其并未繼續(xù)盯著自己,這才敢直起身子。
“哼,果然如我所料,這小子不是孤身一人。如此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既然還有同謀,那么王全一的死,以及昨日發(fā)生在東城的屠殺,就都有了源頭。走吧,現(xiàn)在去一趟長孫大人的府邸。我想,是時候會一會那袁天罡師徒了?!?p> 魏吞云看了一眼灰朦的天空,冷笑著邁開了腳步。而他所去的方向,正是長安的東城。
牢中無日月,一晃四天過去了。雖然身陷囫圇,但陸忻并不覺得枯燥。這幾天,他將來到長安城后的經(jīng)過與見聞反復的理了幾遍,雖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但總覺得這座皇城的戒備,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密。畢竟這個世界是有陰陽師的存在的,飛檐走壁,彈指殺人。區(qū)區(qū)一些凡人士兵,武功再高也沒用。
但如果都是事后再來補救,豈不是要惹得整個長安城人心惶惶?如果連京師都不安全,那么整個大唐朝廷還怎么穩(wěn)住江山?那些刺客敢堂而皇之的大鬧長安城,難道都不怕死嗎?還是說,他們提前就知道,即便是殺了人,放了火,也不會被抓?
陸忻一想到這,就不得不回憶起包打聽趙歷說過的話。連一個市井混混都知道長安城將有大難,為什么偌大的一個朝廷卻毫不知情,更沒有任何防備?太宗皇帝高居廟堂,不知道這些也就算了。底下的監(jiān)察機構,暗中護衛(wèi)京畿的陰陽寺,難道就沒一個有所察覺?陸忻思來想去,還是解不開心中的這個結。
“也許,朝廷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啊。怪不得師傅說,李世民需要人輔佐。這次的科舉是制科,是以皇帝個人意志所舉辦的考試。選拔出來的人才,都是要進朝廷各個部門,或者是去各州府當差的。有進必有出,新官上任,舊官便要退下來。其中所牽扯的利益之大,關系之復雜,無法想象。李世民此舉,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就是那朝堂之上的京官,恐怕都有半數(shù)以上是反對的。”
如果不去細想,科考在陸忻眼里,也只是一次朝廷的盛典,一個天下讀書人的狂歡節(jié)。然而細思極恐,陸忻沒有考慮過,此時的李世民即位還不到三年。無論是朝堂之上的六部九卿,還是各州府縣的官員,基本都是前朝留下來的人。
說到底,李淵退位太上皇也是無奈之舉。此時的朝廷,大小官員幾乎都還是李淵冊封的人。這就好比嫡系和旁支的區(qū)別。這些人表面上臣服,心中可不知道都在盤算些什么。而且其中一部分,還是當年的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的舊部。李世民在這一部分人的眼中,恐怕就是個不孝不仁的惡鬼!
新君登基,若想令行如流,指揮文武百官得心應手,就勢必要大換血。歷朝歷代都是如此。什么樣的官最聽話,最忠誠?當然是自己親手挑選出來的最為好用。李世民急著開制科,無可厚非。但此時的他,也許根基還不夠深厚。陸忻突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對大唐朝廷倒是沒有那么厭惡了。甚至對李世民,還有了一絲同情
“小子,整天閉著眼,都想些什么呢?起來吧,陛下有旨,命我大理寺會同刑部和御史臺審你,有沒有罪,朝廷自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答復。”
突然,牢門被人從外部打開。陸忻從沉思中驚醒,抬頭看,身邊站滿了獄卒。為首說話之人,正是這座地牢的頭頭,大理寺獄丞司徒鏡。陸忻與此人只在剛被押進地牢時照過一面,雖然不算相識,但在牢中的這幾日,司徒鏡倒也沒有為難過他。
“大理寺,刑部,御史臺?”
聽完獄丞的話,陸忻頓覺有些奇怪。自己身為陰陽師,按朝廷各部門的分工來說,應該是由鎮(zhèn)魔院審訊才是。即便幾個部門聯(lián)合審訊,這其中的名單,應該也有陰陽寺一個名額。但現(xiàn)在看來,御神廟與鎮(zhèn)魔院似乎都剝離出了這個案子。更奇怪的是,李世民高居廟堂之上,怎么會親自過問這件事情?
“司徒大人,您剛剛說,是皇帝要下旨提審我?呵呵呵,這可能嗎?”
“好了,你就別裝了。秘書監(jiān)魏征大人,還有尚書省右仆射杜如晦大人,聯(lián)名上書陛下,說你是清白的。真沒想到,你在朝中竟有如此人脈。陸公子,本丞在大理寺任職多年,可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犯人。先是御神廟的總管親自來看你,緊接著,宮里就下了圣旨,不準任何人靠近這牢房半步。嘖嘖嘖……現(xiàn)在是連本丞都有些好奇,你這案子,究竟會是個什么結果,帶走!”
司徒鏡一聲令下,幾個獄卒立刻架起陸忻走出了牢房。到了地牢外,早有一輛囚車等候。左右兩邊的守衛(wèi),既有大理寺的人,也有刑部的兵曹。奇怪的是,陸忻上了囚車后,被徑直地押出了大理寺衙門,而后出了義寧坊。半個小時后,又進入了西城的光德坊。
而在整個過程中,押送隊伍所選擇的線路,都是人流最多的巷子和街道。囚車內的陸忻,自然是吸引了無數(shù)的目光。特別是進了光德坊后,大量百姓跟在囚車后頭,一直到了雍州府衙之外。
四天前的長安城,先是發(fā)生火災,緊接著東城又慘死了那么多人,長安的百姓早就議論紛紛。盡管這幾天太平了,但朝廷一直沒有出面解釋。此時,老百姓看到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押送一個囚犯,自然會聯(lián)想起四天前發(fā)生的事情。
“哼,把我送到雍州府衙來公開提審。這朝廷,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陸忻進了府衙,發(fā)現(xiàn)大堂之上早已坐了三個人。看官服,從左到右,分別是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以及御史大夫。這三個人的組合,俗稱三司會審。只有遇到震驚朝廷,震驚皇帝的大案,才會如此興師動眾。但奇怪的是,三司會審的地點通常都在大理寺內,而且是完全封閉的。提審的順序,先由大理寺卿負責審訊、擬定判詞。而后交由刑部復核,御史臺則負責監(jiān)審。
可是現(xiàn)在,陸忻卻被押到了雍州府衙。而且大門就敞開著,任由百姓圍觀。
“大膽刁民,見了三司使,還不跪下!”
雍州府長史的一聲暴喝,站在大堂兩側的十六名衙役,同時敲響了殺威棒。那陣勢,就如同兩軍交戰(zhàn)前的鼓聲,威武、莊嚴,卻又令人生畏。如果站在堂上之人是個普通百姓的話,恐怕早就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了。然而這一幕在陸忻眼中,卻如同兒戲般可笑。
“我無罪,為何要跪?就憑你們是官,我是民?”
“大膽狂徒!自古民見了官,就如同臣見了君。你不跪,想造反不成?”
雍州府長史大怒,立刻命令眾衙役上前。其中兩人,手持殺威棒就要往陸忻雙腿上打。卻被少年回頭的一個眼神,嚇得愣在了原地。與此同時,大堂之外,響起了一道冷笑聲。
“三司會審,如陛下親臨。一個連皇帝都不跪的狂徒,一個無視朝廷威嚴的刁民,也敢說自己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