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跑回廊沿下,將手中梨花遞到泠涯鼻端,一陣?yán)湎阋u來。
她笑嘻嘻道:“今年梨花開得好早?!?p> 說著將花插進(jìn)琴案上的青釉瓶內(nèi),雙手托腮半趴在案上,看著泠涯用修長如玉的手指調(diào)試琴弦,問道:“師父要彈什麼曲子?”
泠涯抬眸,瞧見她隨意不羈的坐姿,微微蹙眉:“與你說過多少次,行坐須端方,莫總是這般恣意懶散?!?p> 沐昭嘻嘻一笑,忙坐直身子:“師父教訓(xùn)得是!”
泠涯知她常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往往當(dāng)時做做樣子,沒幾天便故態(tài)復(fù)萌,微嘆一聲:“你如今已長大,不可再像從前那般?!?p> 沐昭眨眨眼,促狹道:“師父總是嘮嘮叨叨,容易變老?!?p> 泠涯手下動作一頓,抬眼望向小徒兒,眼神里透著些許無奈。
沐昭忙捏住耳垂,叫道:“我錯啦,師父!”
嘴上說著“錯了”,面上卻是嬉皮笑臉,哪有半分知錯的樣子?
“真是將你慣壞了。”
沐昭看著師父英俊的側(cè)臉,鼻梁高挺,薄唇淡抿,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fā)中,暗叫“美色誤人”,輕輕說道:“師父一點都不老?!?p> 泠涯低笑一聲,淡淡道:“再叫你多氣幾年,恐怕也老了?!?p> 說著手下輕輕一撥,低沉的琴聲傾瀉而出,如山泉自幽谷中婉轉(zhuǎn)而來,緩緩流淌。
沐昭靜坐在一旁,看著泠涯撫琴,總覺得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像那清冷高幽懸崖上的一棵孤松,總有種說不出的孤冷寂寥,就連琴聲,都透著幾分蕭瑟之意。
不禁暗自想著——師父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琴音緩緩,一曲終了。
泠涯抬眸,見小徒兒坐在一旁默默發(fā)呆,少有的安靜,以為她在為門派大比的事憂心,他嘴角微微一翹,低聲問:“發(fā)什么呆?”
沐昭被他的聲音喚回思緒,隨口胡扯著:“師父的琴聲令人心曠神怡,徒兒不禁聽呆了。
泠涯心內(nèi)好笑,忍不住逗弄:“喜歡?”
沐昭忙不迭點頭:“喜歡極了!”
“既然喜歡,為師便將琴譜贈與你,回去好生練習(xí),過幾日我來檢查?!?p> 沐昭眼前一黑,想起被練琴支配的恐懼,大叫道:“我不喜歡了!”
說著耍起無賴來。
泠涯忍不住低笑出聲:“言不由衷的小鬼?!?p> 沐昭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逗弄自己,忍不住鼓起小臉:“師父煩死了!”
若叫外人聽了,只怕是要驚掉下巴。
整個滄月派,打著燈籠一家一家找,恐怕也沒有幾個徒弟敢對自家?guī)煾高@般隨意,更何況還是對著那冷若冰霜的泠涯真君。
沐昭自十歲后,便不再動不動對泠涯做出親昵舉動,只是仍習(xí)慣性地不經(jīng)意對他撒嬌。泠涯知她的性子,嘴上雖時常訓(xùn)斥著,實際上對她頗為縱容,故而師徒倆私底下的相處大抵上是這般輕松隨意的。
泠涯擦了擦琴弦,緩聲道:“門派大比快到了,我雖不要求你拔得頭籌,但也不可輸?shù)锰y看。這段日子你需勤加練習(xí),話本子也不許再看了。”
沐昭悄悄吐了吐舌頭。
話本子的事,其實是她當(dāng)初寫的《黃粱夢記》第一卷完結(jié)后,書局寄來樣本,她忍不住多看了幾回自我陶醉,不想被泠涯撞見,將書也給收走了。
她癟癟嘴,反駁著:“師父怎就知道我會輸?”
泠涯微微一笑:“門派內(nèi)藏龍臥虎,即便只是低等級的比試,也不乏天資出眾之人,你只需保護(hù)好自己便可,名次隨意?!?p> 沐昭心內(nèi)一暖,知道師父一向刀子嘴豆腐心,輕聲說道:“師父,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的?!?p> 門派大比,正好是八年一次,金丹修為下的弟子均要參加。比試中雖有長老一旁看顧,不至于鬧出人命,但小傷小痛總是難免。
沐昭如今十三歲,卻仍停留在練氣十階,還未筑基,自然又被外頭的人好一頓編排。只不過泠涯時常安慰她,說修行如造房,地基打好了,便能水到渠成,叫她不必為外界流言所擾。
她也不是貪功冒進(jìn)之人,外頭的閑言碎語壓根影響不到她,只按著自己的節(jié)奏穩(wěn)穩(wěn)修煉。
八年來,門派中及沐昭身邊,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一是沐晚的師尊聞柳真人強(qiáng)行結(jié)嬰,卻沒能扛過心魔,碎丹后結(jié)嬰未成,差點丟了性命。幸好云游在外的玨毓老祖感應(yīng)到聞柳狀況,立刻施展千里縮地之術(shù)趕將回來,堪堪保住她一條命。
只是聞柳當(dāng)時危在旦夕,金丹碎裂,若不及時補(bǔ)救,只怕就算活下來,從此也會變成廢人一個。玨毓趕忙將她帶去九宮山,找隱居在那里的醫(yī)仙夫婦求治,只是自那之后,沐晚便不得不寄居到昭陽峰,跟著聞柳的師兄子裕真君習(xí)道,真正成了一個娘不疼舅不愛的小孩。
畢竟不是親傳的弟子,那子裕真君縱是再喜歡自家小師妹,也不可能將看家的本領(lǐng)傳給沐晚,沐晚雖是內(nèi)門親傳弟子,卻從此與外門弟子一般無二。
沐昭曾求過泠涯幾次,想將沐晚接來攬月峰,只是修真界十分看重師門傳承,聞柳尚未隕落,他人不能越俎代庖,子裕礙著面子,也不可能放人。
沐晚的尷尬狀況,唏噓者有之——紛紛惋惜這樣一個好苗子,耽誤在聞柳真人手上;幸災(zāi)樂禍者亦有之,巴不得等著看她明星隕落,泯然眾人。
沐昭知道沐晚向來要強(qiáng),那段時間常常去昭陽峰看望她,委婉安慰了她好幾回。
只是任是誰也想不到,處在那樣的境況下,沐晚卻還能奮而崛起,在十二歲那年一舉筑基,成功驚掉了門內(nèi)一眾人的下巴。
大家紛紛嘖嘖稱奇——天靈根就是不一樣?。?p> 只是沐昭倒了霉了,沐晚筑基那年她已九歲,卻還是個練氣四階的小蝦米。有了沐晚這個參照系,沐昭成了滄月派眾人茶余飯后的絕佳笑料,被別人在背地里翻來倒去地編排,若不是她臉皮厚,搞不好早就羞憤自裁了。
她也曾在私底下暗暗感嘆——女主角就是女主角呀,這種抑揚(yáng)頓挫的爽文套路,當(dāng)真是得作者大神偏愛!
另一件事,便是紅綃成功化形。
這事說來也好笑,當(dāng)初在四方村遇到那個小黃鼠狼精,贈給沐昭一粒霧仙果。那小妖怪當(dāng)時說,將霧仙果煉制成丹藥后給紅綃服下,便能即刻化形。
只是沐昭回山后忙著給泠涯準(zhǔn)備生辰禮物,把這件事給忘了,有天整理納子戒翻出果子,方才想起來,想著等晚間把霧仙果送去給師父,請他幫忙煉丹,便隨手將果子擱在一旁。不想紅綃調(diào)皮,偷偷將那果子給吃了,等沐昭發(fā)現(xiàn)時,它已陷入沉睡,怎么都叫不醒。
沐昭急壞了,趕忙哭著去找泠涯,泠涯過來一看,只說無礙,沐昭只好將它小心安放到床上,等著它自己醒過來。
這一等,便是整整四個月。
沐昭某日晨起,忽然察覺不對,扭頭一看,自己床上坐著個紅衣服的小姑娘,睜著一雙又大又圓的杏仁眼正盯著她瞧,見她望過來,二話不說便撲過來抱住她,嘴里喊著“昭昭”。
沐昭當(dāng)時剛醒,正迷迷糊糊,陡然瞧見自己床上坐著個不認(rèn)識的小鬼,沒反應(yīng)過來,嚇得鬼叫,把泠涯給引了過來,鬧了好一場笑話……
自此,她便多了一個小伙伴。
紅綃化形后,后腿的傷便自動痊愈,不再瘸了。沐昭整日與她同吃同睡,一同修行,感情好得似親姐妹般,倒叫沐晚吃味了好幾回。
還有一件事,便是閉關(guān)好幾百年的洪濤老祖出關(guān),修為已至分神,又為滄月派增添一尊得力守門神。
他出關(guān)后,接回了隕落的前瑯?gòu)址宸逯髦赜罢婢呐畠?,重夜錦。
滄月派流傳的眾多八卦中,除了沐晚沐昭這對新晉姊妹花,更為久遠(yuǎn)的,便是瑯?gòu)址迩胺逯髦赜罢婢娘L(fēng)流逸事。
白柔夫人曾為重影侍妾的事,在滄月派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不清楚具體細(xì)節(jié)為何,但越是這種細(xì)節(jié)不明的八卦,越發(fā)令人浮想聯(lián)翩。
侍妾這種職業(yè),在修真界雖然很常見,但畢竟上不了臺面。道修雖不限制人之大欲,但多是情之所至,昭告天下結(jié)為道侶的,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世俗修士和邪魔外道愛豢養(yǎng)侍妾爐鼎,采陰補(bǔ)陽,正派人士對于此道向來是嗤之以鼻深惡痛絕的。
十七年前,重影真君莫名其妙暴斃在瑯?gòu)址迳?,從他洞府?nèi)跑出一個美貌女子,還懷著他的骨肉。雖然滄月派上層將這事捂著掖著,到底還是流傳出去。
那女子后來抱著重影的牌位入了洞房,成了孀居瑯?gòu)址宓陌兹岱蛉恕?p> 她當(dāng)年生下一個女兒,方一出世就被洪濤送走,如今又接回來,自然成了眾人紛紛議論的對象。
那重夜錦也是天縱奇才,單一火靈根,且繼承了白柔的美貌,方一回山便風(fēng)頭大盛,與昭陽峰的沐晚并稱滄月新興一代中的絕代雙姝。
這一次的門派大比,眾人翹首以盼,除了等著看泠涯的呆徒弟沐昭的笑話外,更多人期待的是沐晚與重夜錦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