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jiān)挑中了四月一日為大選的吉日，帝后一同去至儲秀宮中閱選秀女，督公作陪皇帝，也一同來了。
皇后本來想讓暮雪一同參選，后來督公勸阻，只好作罷。暮雪身為女史，亦隨侍在皇后身邊，手中拿著紙筆，預(yù)備將大選的結(jié)果速記在冊。
李運(yùn)喜叫到哪個(gè)秀女的名字，哪個(gè)秀女便出列行禮，回答問話。如此一番過后，再由帝后商議去留。暮雪專心致志地一一記下，手上的筆不停地抖動(dòng)著，眼皮子幾乎不曾抬過。
“太醫(yī)院沈鐘之女沈佩云，年二十六?！?p> 暮雪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顫，將視線向下一移?；屎髮ε逶频膬x容舉止很滿意，轉(zhuǎn)過頭問皇帝的意思。
皇帝沉吟著，沒有立即決定。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問王陽關(guān)：“督公以為如何？”
王陽關(guān)回答：“選秀事宜，全請圣上與皇后娘娘做主。臣本來就只是來瞧個(gè)熱鬧，豈有置喙之理?！?p> 皇帝微笑，不急不徐地翻了翻手上的秀女畫冊，道：“在宮里這么多年，也委屈督公了。你若有瞧得中的，只管開口?！?p> 暮雪下意識地探頭看了王陽關(guān)一眼，沒想到正好與他的目光交匯，連忙狀若無事地看向別的地方。她倒有幾分好奇，王陽關(guān)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皇后有些意外，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提這個(gè)，立馬反應(yīng)過來后，掩口一笑，道：“官家不說我倒忘了，督公還沒成家呢。咱們之間不講虛禮，你只管開口就是?！?p> 秀女們面面相覷，大概也都暮雪上次一樣，沒想到督公不是真宦，竟也能娶妻。佩云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含羞地看了王陽關(guān)一眼，臉便紅了。
暮雪發(fā)了會愣，心里想著，佩云姐姐與督公一樣是孤傲少言的性子，說不定正好投機(jī)。養(yǎng)父母家唯有佩云姐姐這一個(gè)女兒，必不忍教她一入宮門深似海。而王陽關(guān)與沈鐘相識，姐姐嫁去后，說不定以后還能常常與干爹干娘來往。
想到這些，她腦袋里嗡嗡作響，眼睛酸脹，漸漸的就連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甚至沒聽清楚王陽關(guān)后來說了什么。
直到皇后喚她的名字，她才用力咬唇逼迫自己清醒，恭謹(jǐn)?shù)溃骸澳锬镉蟹愿绬帷！?p> 皇后看了她手上的案冊一眼，問道：“怎么不記了？”
“哦?！蹦貉┓磻?yīng)過來，“不知圣上和娘娘給……這位小主什么位分，又或是……”
“沈氏端莊大方，才貌尤可，她爹又是江南神醫(yī)，侍奉官家也算盡心。不如，給個(gè)嬪位吧。”皇后斟酌著，又轉(zhuǎn)過頭去問皇帝的意思。
皇帝似乎對此沒有什么意見，微一頷首，算是答應(yīng)。暮雪一邊將寫下“沈氏”二字，一邊問：“沈小主擬個(gè)什么封號，還請娘娘示下?！?p> 皇后蹙眉思忖，一時(shí)沒想到什么好主意，對暮雪笑道：“你讀書多，有什么建議沒有?！?p> 暮雪脫口而出道：“沈小主嫻靜貌美，奴才想到了姮娥的‘姮’字?！?p> 皇后聽了，很滿意地點(diǎn)頭，贊許道：“這個(gè)不錯(cuò)，就照你說的?！?p> 此日除了替皇帝選妃，還在年紀(jì)小的秀女里，選出了太子正妃，二皇子與三皇子的側(cè)妃，同時(shí)也給其他皇室子弟們指了幾樁婚事。
暮雪跟前跟后忙活了一日。所幸皇后再?zèng)]提過要將她婚配的事，只在回未央宮的路上突然問她：“督公同本宮說，你這個(gè)月要跟著他去江南辦差？”
“是?！?p> 皇后笑道：“這倒奇了，督公平日從不要女人伺候，怎么這次竟要帶上你？罷了，他既然叫你去，你就好好伺候?！?p> 暮雪只好應(yīng)諾?；屎笥謱⒓巛浬系腻\簾輕輕揭起一角，對她笑道：“你長這么大還沒去過江南吧？”
暮雪心中苦笑，她在江南逃難長大，怎么會沒有去過，面上卻假裝平靜道：“是啊，奴才不曾出過京城。”
“那你可有福了?！被屎笙肫鹆诉^去的美好回憶，嘴角旋起一個(gè)淺淺的梨渦，“當(dāng)年本宮還是太子妃的時(shí)候，官家去江南辦差，帶我同行?；貋頃r(shí)我們一路游山玩水，與尋常夫妻一般，沒有半分宮中拘束?！?p> 暮雪應(yīng)和道：“圣上與娘娘琴瑟和諧，堪為世人楷范?！?p> 皇后此時(shí)卻從回憶中醒了過來，搖了搖頭，感慨道：“年少時(shí)光，怎么可能回得去呢?！?p> 暮雪原先不明白，皇后亦是皇帝的妻子，為何這般賣力地替皇帝張羅新人入后宮?，F(xiàn)在卻知道了，就算是皇后，若不能司得其職，便不能順應(yīng)人心。
此外，皇后是皇帝的正妻，卻無所出，故而對皇帝常懷愧疚之情，才會總想著為他遴選新人，希望能博君一笑，算是盡些補(bǔ)償。
皇后榮耀加身的背后，亦有不能與外人道的辛酸?？墒窃谶@宮中，誰不是被名位身份所束縛，誰又能真的自由呢？
轉(zhuǎn)眼間，皇后的鳳駕已經(jīng)到了未央宮門前，她扶著綠珠的手下了肩輿，不忘叮囑暮雪：“對了，你可別忘了，今日秀女入選及指婚的名錄，你另外謄抄一扮，明日送到督公那里存檔。”
“是?！?p> 皇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轉(zhuǎn)過頭去吩咐綠珠：“這次受封的一共有四位小主，該有的賞賜不能少。你明兒先替我去宣恩旨吧。”
綠珠正要答應(yīng)，不防被暮雪接過話來，語氣看似隨意：“娘娘，奴才明日去督公那里交名冊，正好順路，不如讓奴才代勞吧?！?p> 這種跑腿的活兒，誰干都一樣，皇后也沒多想就答應(yīng)了。
綠珠笑道：“女史大人既然這么說，那奴才可就偷回懶了，多謝您啦。”
綠珠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品秩雖不及暮雪，卻在未央宮里地位可不低。暮雪連忙客氣道：“綠珠姐姐快別這么說，您服侍娘娘勞苦功高，我只是順道幫個(gè)忙，不足掛齒?！?p> 她們一面說著，天色已暗了下來?；宜{(lán)色的天空上，幾朵陰沉烏云四處飄浮，見這情勢，明兒多半是個(gè)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