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上次張貴妃鬧的事兒,皇后到現(xiàn)在還對太子存了芥蒂,不太想見,便道:“你同太子爺說,我染了風(fēng)寒,怕傳給他,心意領(lǐng)了,先請他回去吧。”
太子知道皇后這是不待見自己,也知道若不能讓她消氣,恐怕他這太子之位也難保全。心一橫,咬了咬牙,當(dāng)即就撩袍跪在了未央宮的宮門口。
他的隨身太監(jiān)李吉嚇壞了,正要勸,卻聽他道:“你去同母后說,孤真心求見,請她開恩?!?p> 皇后聽說太子跪在門口,倒覺得像是在威脅自己,更不愿意見他,對李吉道:“我可不敢讓太子殿下跪著,你快叫他回去。不是我不想見,實在是因為怕把病氣傳給了他?!?p> 李吉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就又折返,喪著臉道:“太子爺固執(zhí)不肯起身,說娘娘您不讓他請安,他就不回去?!?p> 皇后嘆了口氣,想想也不能鬧得太難看,坐回座兒上,揮了揮手:“叫他進來?!闭f罷轉(zhuǎn)過頭,命暮雪退下。
暮雪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謝恩后退了出去,正好遇到進門的太子。
太子見她在皇后宮中,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臉色立刻變得更陰沉了,從她身邊經(jīng)過,什么話也沒說。
“罪臣叩見母后,母后萬福金安。”太子恨他母妃平添這樁麻煩,又不得不自稱罪臣,跪地請安。
皇后眼都不眨地道:“太子爺請起。我說了,我染了風(fēng)寒,怕過病氣給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吧?!?p> 太子周紹明并未起身,抬頭肅然道:“母親染病,兒子應(yīng)當(dāng)侍奉湯藥,豈有避而不見之理。母后這話,罪臣擔(dān)當(dāng)不起。”
其實他也知道,感染風(fēng)寒只是個打發(fā)自己幌子,皇后并不愿意見他。
皇后臉色略緩,走下玉階,在太子所跪五步開外站定,緩緩道:“什么罪臣,太子爺言重了??炱饋戆?。地上涼。太子爺千金貴體,若是出了差錯,我吃罪不起?!?p> 此話看似關(guān)心,實則透著疏遠。周紹明拱手急道:“母后為何一口一個太子爺,什么千金貴體,您這還是生兒臣的氣。母妃無知狂悖,兒臣亦應(yīng)坐其罪,求母后狠狠責(zé)罰。”
好些年來,皇后沒少受張貴妃的氣,一直隱忍未發(fā),不過就是忌憚著太子?,F(xiàn)在聽到周紹明說什么“狠狠責(zé)罰”,皇后越發(fā)覺得可笑。
她避開太子所跪的方向,擺出一副拒不受禮的樣子,嘴角噙著冷笑道:“太子爺可別折煞我,我此番得罪貴妃娘娘和太子爺,將來你們承繼了大統(tǒng),留我個全尸就算是恩典了?!?p> 周紹明三魂丟了兩魂地跪在原地,待反應(yīng)過來時,在金磚上磕頭不迭,嚇得連句整話也說不出。
皇后也后悔將話說重了,見他這般用力,額頭就要青紫,趕緊蹲下身子,用手墊住他還要再磕的腦袋,忙道:“好了好了,我隨便說的,你怎么當(dāng)真了,快些起來。”
“母后!”周紹明慢慢清醒了神智,掙扎著道,“且不說父皇春秋正盛,福壽綿長,就算兒臣日后真繼了大統(tǒng),也必然奉母后為尊,以天下榮養(yǎng)?!?p> 未央宮寂靜如斯,就連檐下有滴水墜落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皇后凝視這個名義上的長子片刻,嘆了口氣。
“你先起來。若再不起來,我以后可不敢再召你了?!?p> 周紹明看她此刻沒有嘲諷之意,這才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便聽見她道:“若真到了那日,我追隨圣上而去也無妨。只望太子念在我們這些年的情分,別同我家人為難?!?p> 她說罷,幽幽地看了周紹明一眼。他頓時明白癥結(jié)所在,連忙去扶皇后回座,恭順道:“母后多慮了。我們幾個兄弟從小恭聽母后慈訓(xùn),就算有生母教養(yǎng),怎么也越不過您去。兒臣寧愿不要太子之位,也不愿同母后生分。”
皇后微哂。這小子別的不會,就會講漂亮話,若不是憑著這番嘴皮子功夫,也不會哄得太后開心,幫忙催著皇帝立他為儲。
可惜這是紫禁城,她從嫁給皇帝那日就明白,越是漂亮活,就越是容易戳破??墒蔷退闳诵母舳瞧?,面子功夫也還需維護得當(dāng)。
“看來我錯怪明兒了?!睘轱@親近,皇后特意叫了太子的小名,“母后也有母親,不忍心教她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jì)還受委屈,一時情急,才把氣撒在你身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別同母后計較?!?p> 太子已是汗涔涔:“母后言重了。全是兒臣與母妃的過錯,兒臣一定親自去外祖母府上請罪?!?p> “行了,說到底這次是你母妃的錯,同你沒多大關(guān)系。你有正事,就別為這后院深宮胡事情忙活前后了?!被屎筠D(zhuǎn)移了話題,“明兒最近進學(xué)如何?底下人伺候得可還順心?”
紫禁城漫長的冬日終于迎來了暖陽,融化著到處潔白的積雪。暮雪走在未央宮到華清宮的路上,簡直就像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長長的甬道,盡頭是一面又一面的紅墻,路面上的雪化作了水,她也不小心沾濕了鞋襪?;屎蠼袢照f的話,隱隱地蕩在耳邊。
就這么失魂落魄地走著,突然抬頭看見甬道的盡頭一隊儀仗正向她走來。
幾個太監(jiān)正抬著一副華麗的轎輦走來,帷簾由皇家最上等的綾羅綢緞所制,精繡著金銀云龍的圖案,轎上垂著彩色的珠簾和朱色的玉帶。邊上還簇擁著一大群的宮女仆婦,太監(jiān)侍衛(wèi),一副帝后才有的排場。
前頭開路的太監(jiān)遠遠地瞧見甬道上的人們,扯著嗓子喊:“皇太后圣駕!無關(guān)人等退避!”
暮雪一聽到“皇太后”,一下子渾身如遭雷擊。
甬道上的其他宮人們紛紛避到邊上的角落,跪倒在地,等著太后的儀駕過去。暮雪卻好像被什么東西定在了原地,邁不開腿。
還是路過的一個老姑姑好心,將她拉到一邊跪下,斥責(zé)道:“規(guī)矩都學(xué)哪去啦?”
她沒有知覺地跪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仇人就這么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