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騰地從龍椅上彈了起來,焦慮地問道:“到底何事,杜卿速速道來!”
“回陛下,興唐園昨日午時發(fā)生騷亂!當時魏王、許給事中大郎許昂均在場。流民們圍攻魏王、群毆眾侍衛(wèi),情形危急萬分!但興唐園當家方武始終不見露面,任由事情惡化。雖是最終平息事端,但據說死了數人,傷者不計其數!”
杜正倫將事情經過說個仔細,令滿朝文武莫不心慌慌的,大唐自高祖以來,多少年沒有鬧過民變了,想不到就在長安城外、皇帝眼皮底下又起波瀾!
“方武此子有負皇上重托,該當治罪!”張亮站了出來。
“方武乳臭未干,任由其胡鬧,終釀大禍!”
“若不加懲治,必有后患!”
“此子誆得幾千傾土地,居心叵測也!”
……
一下子許多臣子輪番站了出來,炮轟之前鬧于大殿的方武。這小子明明才十幾歲、自己的兒子、甚至孫子都要比他大得多,他區(qū)區(qū)一窮伙計出身,何德何能配得上這么大的家業(yè)!
“魏王何在!”李二鐵青著臉,大聲責問,洪亮的聲音掩蓋不住內心的暴怒。
“魏王今日身體不適,未曾上朝。”
鄧先顫悠悠地回話,好端端的聽到有大臣提起自家好兄弟方武,他就開始膽顫心驚起來,怪不得一大早就眼皮狂跳,果真沒好事情啊。
鄧先的緊張是有道理的,方武對自己可真沒得說的,分了自己幾千兩份子錢不說,還在城里給自己置了間房子,幫買了兩個丫鬟打理著,每逢休息之日便可回去小住。自己雖是殘廢之身,但總算于長安城有了個著落。每每想到這,鄧先夢里都感動得流眼淚。
這個杜白臉,狗逮耗子多管閑事干嘛,即便有人鬧事自有雍州府、大理寺、甚至御林軍過問,于他何干!若是自家方兄弟出事,咱鄧先與你勢不兩立!
“來人,將魏王此逆子給朕帶過來!令左武衛(wèi)前去將方武捉拿歸案!”
就在鄧先心里咒罵杜正倫之時,李二發(fā)飚了。
“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此等狂妄小兒,豈能不嚴加懲治?若他日我大唐萬里江山毀于一旦,悔之晚已!”
李二馬背上為他老子李淵打下江山,再通過宮廷政變從大哥手中奪得皇位,他的卓越見識真不是后人吹出來的。他的君民舟水之喻可謂真知卓見,且對民心向背更是極度重視,當為歷代君主之最,其見微知著更是睿智之極。
李泰連滾帶爬的被太監(jiān)護送進了太極殿。半路他已從宣旨太監(jiān)嘴里探得七七八八,進了殿瞄見高高在上的李二怒氣沖天,情知大事不妙,肥胖的身子咚地一聲跪了下來。
“孩兒叩見父皇!”
李二冷言喝道:“逆畜,你可知罪!”
“孩兒惶恐,孩兒不知犯了何罪,懇請父皇明示?!崩钐┐蛄藗€冷顫,他發(fā)覺自己父皇語氣冷酷,竟是從沒有過之嚴厲。
“你與那方武,給朕捅了天大的婁子,竟然還死不認罪!”
李泰連忙又叩了三個頭,定了定神才辯解道:“懇請父皇聽孩兒細說來由。孩兒本于酒樓用餐,聽聞興唐園有人鬧事,心想父皇您一向愛民如子,定是見不得事態(tài)惡化,便飯也顧不上吃就匆匆趕往興唐園。其中過程雖有些波折,但孩兒幸不辱命終于有驚無險化解了險情,安撫了民心并平息了事端。孩兒回府后身子略有不適方于府中休息,孩兒真不知犯了何罪。求父皇明察!”
李二陰陽怪氣地說道:“如此說來是朕錯怪于你,你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了?!”
李泰又搗起腦袋拼命叩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孩兒說不上有功,只是未能很好地將父皇仁政治國理念向流民們宣達,又害得侍衛(wèi)們被流民所傷。幸好孩兒對他們素來嚴格要求,因此他們雖身處險境也并未出手傷及流民?!?p> “陛下,魏王化解事端有功,不應責罰?!?p> “魏王對屬下教導有方、臨危不懼,處事得當,理應褒獎?!?p> ……
眾臣聽得仔細,見李二臉色稍有好轉,一些大臣站了出來為李泰開脫。
李二怒意稍消,冷冷說道:“杜侍郎說你等惹出了人命,又是如何回事?”
李泰又是一陣猛叩,說道:“孩兒確是不知!直至孩兒回府并無傷及人命之事啊。”
他心里很是委屈,整件事情只是自己的侍衛(wèi)受了些外傷,姓許的把人情得了去,何曾有鬧出人命?
李二把視線轉向杜正倫,杜正倫連忙出列說道:“雍州府于城外發(fā)現三具尸首,經查明乃是今日鬧事之流民,令雍州長史可證明下臣所奏屬實?!?p> 這時左武中郎將匆匆趕到殿中復命,興唐園當家方武已外出數日,不見人影。
李泰跪得久了,大冷天的額頭已是冒了汗,但遲遲不見李二令他起身,連忙說道:“父皇,許給事中家的許昂、還有新德勝樓新當家武娘子,均可為孩兒作證!當時孩兒只是苦口婆心地勸說流民,并不曾傷人,更不可能鬧出人命?。 ?p> 殿下一人站不住了,他就是給事郎中許敬宗。他原本還幫腔杜正倫要李二治李泰的罪,想不到這事情還牽扯到了自家兒子。他連忙上前奏道:“啟稟陛下,犬子許昂乃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向來生性膽小怕事秉公守法,想必其中另有曲折迂回,懇請陛下將微臣不孝子拘來,問個水落石出。”
李二冷言喝道:“來人,傳監(jiān)生許昂、民女武氏!”
新德勝樓二樓,武媚正在聽段偉匯報著興唐園的情況,神色十分凝重。
原來昨日當事情平息之后,武媚就令段偉暗地里明查事情的真實。這事情來得毫無征兆、去的更是突然,若說其中沒有蹊蹺誰也不相信。誰知段偉一查,苗頭指向了兩人,當他欲要將兩人尋來時,卻發(fā)現他們消失不見了。
“你確定這兩人是流民身份?”
“在下已向楊管事求證,此二人確是流民,從興唐園一開始就跟了過來,他們口音也是隴州一帶口音。”
武媚稍稍放心,看來他們多半是怕被秋后算帳,逃了。
這時小荷慌張地沖上來,靠在武媚耳邊細語起來。
武媚先是一慌,旋即平復心情,理了理衣衫緩步走下樓去。
小荷驚慌失措地對段偉說道:“樓下官兵來拘媚姐姐,你快點準備救人啊!”
段偉一聽也亂了手腳,連忙跟著沖下樓去。
樓下大堂已是擠滿了全身鎧甲的將士,筆挺站在前面的赫然是左武中郎將李君羨。當他看清緩緩下樓妙人的容顏時,再看到她身后臉色蒼白的小荷,當即大驚失色!
只見武媚波瀾不驚地行禮說道:“民女武氏,拜見將軍!”
“你……武才人?!”李君羨脫口而出。
武媚淡淡笑道:“小女子姓武名媚,既非才女,更非才人。將軍認錯人了?!?p> 李君羨冷冷喝道:“你身后那小丫鬟可是出賣了你!她就是當日那小宮女小蓮!”
“將軍差已!她乃小女子表妹小荷,并非什么宮女。我等二人皆是江浙人氏,尋親不遇,幸得方家收留?!蔽涿耐裢竦纴恚駪B(tài)宛若尋常無疑。
“荒唐!”李君羨暴怒道,“你當本將軍乃三歲小毛孩不成!武珝變武媚,小蓮變小荷!天底下豈有如此相似、一模一樣的人存在!”
立于武媚身后的薛仁貴見對方暴怒,他當即雙手握拳站至身前,冷眼盯著李君羨,以防他暴起傷人!
“本將要將此女拘進宮去,你想要抵抗皇命不成!”李君羨冷言喝道。
“不敢!薛某只是奉命保她安全,更是見不得堂堂男子漢欺負弱女子!”薛仁貴毫無懼色地應道。
武媚揮袖讓他退下去,淡然說道:“李將軍剛剛說起武才人,小女子記起剛進京時,曾聽聞長安城里有一叫武才人的女子,可是當著李將軍眼前被人刺殺,而后又被活活被燒死哦!將軍將小女子冤枉成武才人,難道不怕有欺君之嫌嗎?不管將軍信與不信,小女子就是新德勝樓的武媚,絕非將軍口中之人?!?p> 李君羨聞言身體一振,頓時不知如何反應。
許久他才恨恨地說道:“本將軍信與不信已無關緊要。你若不是武……最好不過,待會進了殿中但求你能應對自如,不然連累本將軍腦袋也要一同搬家!”
武媚笑了笑,神色之中帶著幾分凝重。
又要進去那個地方嗎?又要見那個人嗎?
自己心里怕嗎?
很怕!
但是龍?zhí)痘⒀ㄓ秩绾危课椅涿哪茱w越一次,就能飛越第二次!
誰也別想將我與方二郎分開!
二郎不是說過,全大唐自己哪都能去嗎?
只見她直了直腰身,長長嘆了一口氣,眼神變得剛毅起來,輕抬玉足徐徐邁出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