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掖庭局。
整個洗衣院一片恐慌，就在同一天，局里雜役管事三十二人，同時莫名其妙就病倒了。
鑒于事態(tài)嚴重，掖庭局局正派了林司正前來查看。
林司正一看那些個宮女臉色蒼白，人人喊著肚子痛，還拼命地咳嗽不止，事情果真棘手。
其中同居一屋的武才人和小宮女小蓮病得最為嚴重、臉色發(fā)黃。武才人咳得相當厲害，后來更是咳出了血！
掖庭局正聽得林司正稟報，唯恐事情惡化，迅速上報到太醫(yī)署。鑒于宮女不能享受御醫(yī)診治，太醫(yī)令便派了個劉醫(yī)生過來察看。
劉醫(yī)生于整個洗衣院四處看了看，并簡單問詢眾人病情，覺得并不是很嚴重。那些宮女只是癸水來了，腹脹腹痛罷了，便開了些藥來熬制。
只是那兩個咳血的病人，劉醫(yī)生可不敢馬虎。
他捂著嘴鼻小心地靠近臥在床上且咳嗽不止的兩人，用鐵鉗子小心翼翼地翻開武才人的帕子，只見帕子上幾坨鮮紅物塊，仔細辨認下來，果真是血塊血絲！
劉醫(yī)生頓時就慌了神！
才人有封號，那是屬于皇上的女人，他是萬萬不能親手把脈的，但是任他的肉眼和經(jīng)驗，病人的癥狀和痰中帶血來看，這必是肺癆無疑！而且看咳嗽程度和血量之大，必定已是中期以上！肺癆可是無法醫(yī)治的絕癥、同時會引發(fā)傳染他人的重大疫情！
劉醫(yī)生立即令人將帕子就地焚燒，并吩咐迅速將兩人隔離開來，讓林司上報局正，再由局正呈報太醫(yī)令處置。
太醫(yī)令陳方得知情況，洗衣局疑是有人因風寒引發(fā)肺癆！
這可是類似瘟疫般的洪水猛獸般的惡疾！既然有了掖庭司正、局正證實、又有太醫(yī)院醫(yī)生查證驗明，太醫(yī)令陳大人當即吩咐醫(yī)丞簽發(fā)一紙文書，速速將那兩個患者遣散出宮！另外派人將那兩人住過的院落灑遍石灰，再封了起來。并對其余三十人，一同隔離開來，觀察三日再作定奪。
兩個病得不輕患者武才人和小蓮，命運就是被遣散出宮！
她們在眾人神態(tài)復(fù)雜的注視中，簡單收集了幾件衣物，用手帕捂著嘴邊走邊咳嗽，慢慢走出掖庭宮的通明門，高大冰冷的城墻就在不遠處，永安門漆紅色的大門已是遠遠在望。
只要穿過這道門，就是皇宮之外的世界。
武才人轉(zhuǎn)頭望去，林管事領(lǐng)著一個小雜役在后面遠遠看著，見她回頭，便招了招手。武才人沒有一絲留戀，毅然轉(zhuǎn)身領(lǐng)著小蓮，堅定地走向永安門。
把門的守率用布捂著嘴鼻、查驗了文書，遠遠比照了兩人，稍加觀察，便徐徐將宮門打開一道一尺見寬的小縫，揮手放行。
一步又一步，幾尺深的城門洞、象是數(shù)十里般，武才人覺得這段路是無比的漫長！她使勁地猛咳了幾下、心里充斥著興奮、忐忑、不安、期盼，復(fù)雜的情緒一齊襲來，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站?。 币宦暫瘸鈴纳砗髠鱽?。
縱使武才人萬般堅強，此時也覺得雙腿發(fā)軟。幸好小蓮感覺不對，及時從側(cè)面扶了一把！
只見一守卒站在三尺開外，大聲喝道：“你等包袱尚未查驗，速速打開！”
小蓮解開肩上包袱，正想蹲下打開。武才人卻彎下身子，一陣猛咳，嘴里又吐出幾塊紅色血團，尚有一絲掛在嘴邊！
那守卒嚇得魂飛魄散，他旁邊的守率卻是如同見了洪水猛獸般，嘴里埋怨著同伴，連連對武才人喝斥道：“快滾！趕快滾遠點！”
武才人美眸之間露出一絲輕蔑，用袖子拭了下嘴角，若無其事地走向門外。門外，有著她向往的世界！
終于一縷亮光終于射在她圓潤的臉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是多么的清香！天下沒有能關(guān)得住我武珝的墻院！天下沒有關(guān)得住我武珝的地方！
她扭頭最后看了一眼莊嚴的太極宮，甩袖而去！
靚麗的身影，在皇城與太極宮之間的橫街上一閃而過，不留一絲痕跡！
城東某處一密室里，方武看著陰暗狹窄的四周、粗木做成的柵欄散發(fā)著霉味，時不時傳來的呻吟和哀號聲，頓時感覺很不好。
他被官差押過來，不聞不問的就關(guān)進了這里。兩世作為遵紀守法的好良民，第一回被送進了牢里！
“差大哥！有水嗎？給我來點水！”方武沖著外面使勁大喊！
任他使勁扯破喉嚨大喊半天，才有個牢率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用水火棍在柵欄上使勁敲了幾下，罵道：“混帳，沒命地嚷嚷個鳥！想找打不成！”
縣官不如現(xiàn)管，方武嘿嘿地陪笑道：“差大哥，小弟進來得匆忙有些渴，想討杯水喝！”
那牢率走到不遠處一個水缸前，從地上撿起個往缸里碗勺了一碗水，放到方武面前的地上，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
“喂喂喂，我喝不得生水！差大哥，你先別走……”方武看著地上那碗水，只見碗里飄著些青苔，有些反胃。奈何那牢率如同耳聾般徑直走了出去。
“小子，你喝還是不喝？不喝干脆給老子喝！”
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側(cè)面?zhèn)鱽?，方武看過去卻是隔壁的牢友，身材高壯的漢子，只是面黃肌瘦，萎靡不振的樣子。
方武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還是將地上的水遞給了對方。
那漢子接過水，毫不客氣地一口喝光，眼神中帶著不屑地說道：“看著你就是個窮人樣，想不到還窮講究！那些晚飯估計你也是吃不下的，干脆一并給了我，省得浪費！”
方武苦笑，喝生水本來就不衛(wèi)生，且那裝水的缸子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清洗過了，萬一得了痢痢之類的病，照當下治療水平，只怕一個不慎小命就玩完了！
“這位大哥，這是啥地方？”方武想了想還是出聲問道。
那漢子冷笑道：“放心這不是天牢，也不是關(guān)死囚的地方。這只是大理寺臨時關(guān)人的地方之一，若不是犯啥大事都不會吃板子！”
哦，類似于后世的拘留所，看來情況還不算太慘。若是真被弄進牢里，不管你有沒有犯罪肯定少不了挨打。
方武暗道，看來是侯家人為了得到德勝樓，故而將自己弄了進來。這也不算什么大事情，按理說程處弼應(yīng)該會將自己弄出去才對??？交情雖然還不算深厚，但起碼有豐厚的經(jīng)濟利益驅(qū)使啊。
“大哥，你叫啥名字，為何進來的？”
那漢子苦笑道：“咱也不知道犯了啥事進來的，但進來也不錯！起碼餓不死！”漢子叫楊鐵中，原是隴州人，由于連續(xù)兩年的大旱家中失收，一家五口隨著流民一同流浪到了京城西郊。前幾日幾百號青壯的人聚在一起，想涌進京城里尋找活路，結(jié)果被官兵抓了進來。
“咱進來了起碼餓不死，只是苦了我老母親和妻兒?。 睏铊F中說話之間，已是聲淚俱下，淚流滿面。
方武嘆道：“唉，其實一兩萬災(zāi)民并不是啥天大的麻煩，就不知道朝廷中那些官員都干嘛的，總是不顧死活不聞不問！”
楊鐵中收住淚，長嘆道：“也不能如此怪他們，象那岑侍郎，為了我等災(zāi)民也是日夜奔波，不愧是個好官！之前朝廷也曾放糧，后來才改為派粥。想來也是官倉無糧，才作此下策?！?p> 方武不解地問道：“那讓你們進京城謀生，也沒什么不可的??？”
楊鐵中搖搖頭，說道：“必是其中另有內(nèi)情吧，或是怕我等進來后，會讓京城添亂子吧?！?p> 方武想了想，如果是怕災(zāi)民進城生變，那就是因噎廢食了。他一時也無能為力，起碼要給自己解困才是上策?！皸畲蟾?，反正你也沒犯事，麻煩你想辦法引那牢率過來，我再想法子將你和我一起弄出去！”
楊鐵中神色慌亂地搖頭，說道：“你想逃跑？咱可不干，這一逃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方武一再解釋，是想辦法光明正大地一起出去，而不是越獄之類的。楊鐵中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會，才大聲喊道：“救命??！快來人啊，有人殺人啦！……”
咚咚咚，剛才離去的牢率慌張地沖了進來，喝斥道：“哪個王八蛋，凈給老子惹麻煩？！”
方武見了，連忙叫道：“大哥，我們不是給你麻煩，而是給你找銀子！”
那牢率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罵道：“小王八羔子，你別以為能消遣得了老子！我可是問過你的底，就一酒樓小伙計！你若敢再鬧，老子水火棍可不是吃素的！”
方武搖搖頭，說道：“絕對不是消遣！敢問這位大哥你月銀多少？我能將你賺上十倍八倍的，估計沒問道！”
牢率冷哼一聲，說道：“小子滿嘴跑馬，俺林老黑可是聲明，絕對不吃犯人賄賂的，弄不好少卿大人革了這俺職位。別看這位置不起眼，倒也清閑！”
方武笑道：“好說好說！咱保證林大哥有銀子可賺，且不會惹人非議！”
林老黑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幾眼，點點頭示意他說來聽聽。
方武一看有戲，頓時喜道：“咱喝不慣生水，如果林大哥能煮一壺茶給我，我愿意付一百錢來購買，這沒問題吧？隔壁提醒我牢飯味道不算太好，估計我是吃不下的。如果能林大哥能給我買來幾個酒菜，我愿意按二兩銀子向你來購買，也不差吧？再者，這里睡得很不舒服，若是林大哥能添些洗漱用具、被褥之類，我都愿意向你購買。天底下做買賣的，總不會犯大唐律法吧？以后總有人愿意象我這樣，跟林大哥做些交易的，林大哥多少也能賺些辛苦費??！”
這玩意和索賄不同，后世的拘留所、監(jiān)獄之類的，哪里少得了小賣部的存在。只要你出得起價錢，自然有各種商品任你選擇。
林老黑皺著眉頭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說道：“也對哦，例如你要喝水俺給了你，是你偏偏非要喝茶水不可！俺辛辛苦苦地煮了茶水，你有銀子俺當然可以賣給你哦?！?p> 方武見對方上了道，頓時開心地說道：“對的對的！林大哥，一會我想請隔壁的吃個飯，幾個菜大致值三兩銀子，你去德勝樓報我名號找掌柜李陵就可以簽單，連本金也不必出了，直接找管事方東要其中差價就行。還有其他雜物，就去東市的胡記雜貨店里進，也直接報我名字免費簽單，再賣給胡三娘子。他們兩人是我哥嫂，一定會掏錢給我買的。兩樣合計起來，你起碼能賺上五兩！”
林老黑一聽頓時喜出望外，說道：“好說，俺是光明正大地做買賣，保證你貨真價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