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從南陽逃回來的潰兵,太尉收了多少?”
許都城東,有一條不大不小不緩不急的河流,是洧水的支流,河流旁是許多柳樹,如今行近二月,春風如剪,柳樹新開枝葉,春色已頗喜人。在河流一處清秀的蜿蜒處,散布著一圈侍衛(wèi)家丁,或執(zhí)弓或握劍,個個精悍。在護衛(wèi)圈內(nèi),兩個老者正在弈棋,身后各有一個年輕人侍立著。這兩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如今伏皇后之父伏完與前太尉今太常楊彪。侍立在兩人身后的,則是伏德與楊修。
見伏完動問,楊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拈起一個白子,思索一會兒,落子之后,才捻須笑道,“步兵校尉鄧展是個可造之材,昔日與我有些瓜葛。如今他帶著兩千多人來投奔于我,我自然不能拒之門外?!?p> 伏完笑笑,信手落子之后,又問道,“其余潰兵,太??芍チ四睦??”
“有一千余潰兵隨著討逆中郎將王忠投了鐘繇;剩余的近千名潰兵,當是被越騎校尉種輯招納了。”楊彪說道。
“哎呀,”隨著楊彪方才落下一子,伏完臉色大驚,連連搖頭,“哎呀,哎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不想太尉還能于此地一飛??上?,可惜?!?p> “哈哈,”楊彪捻須大笑,“棋盤上風云變幻,誰能說的準呢?”
“這局輸了,我們重來?!狈晷Φ?。
兩人起身向河流走去,留下楊修與伏德急忙收拾棋子。走到河流旁,看著河水湍湍,過一會兒,楊彪說道,“聽說程昱、董昭都派了長子去宛城吊喪,國丈可聽說了?”
“嗯,曹孟德雖死,但恩德猶在啊?!?p> “國丈可有意出山?”
“我?”伏完搖搖頭,“我不知兵事,素無捷才,當此亂世,做不得,做不得。若太尉愿意一展抱負,伏完愿意為太尉去與天子疏通?!?p> 楊彪搖搖頭,說道,“當此之時,天子需要一個可信之人。董承跋扈,荀彧疏離,兩方又相爭不下,此時只有國丈是平息紛爭之選。”
兩人正說著,遠處數(shù)匹馬急速奔來。侍衛(wèi)們迅速彎弓拔劍,其中一人大聲喊道,“什么人?報上名來?”
“吾乃未央宮常侍徐德,奉天子詔,請伏國丈入宮商議國是。”
“哦?”伏完與楊彪兩人相看一眼,楊彪哈哈一笑,向伏完拱手道,“恭喜伏國丈了?!?p> “有勞徐常侍了,”伏完走過來,對徐德笑道,“天子如何想起我來了?”
“臣要恭喜國丈了!”徐德笑瞇瞇的說道,“是河南尹夏侯惇上表,推舉國丈為司空,并行車騎將軍事。如今許都,馬上就都要聽國丈的了。”
“你說什么?”楊彪勃然色變,“是夏侯惇上表?”
徐德一臉驚訝,“楊太常,可有不妥嗎?”
楊彪搖搖頭,仰天嘆口氣。
翌日,許都天子下詔,令伏皇后之父伏完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總管一切軍民事務;并封伏完長子伏德為執(zhí)金吾,統(tǒng)管許都防衛(wèi);次子伏雅為衛(wèi)尉,統(tǒng)管宮中防衛(wèi);三子伏均為光祿勛,統(tǒng)管廊中防衛(wèi)。
伏完上位之后,將原來曹操提拔重用的官員紛紛黜退,又令捕許都令滿寵下獄,只是滿寵一家人去屋空,竟然不知所蹤。
正當伏完大肆在許都中擅行威權(quán)消除曹操痕跡之時,一匹快馬疾馳入許,帶來袁術(shù)大軍已攻入陳郡的消息,一時滿朝震動。許都三面環(huán)山,唯一一面沒有山勢阻礙的,正與陳郡相鄰,若是袁術(shù)揮兵進陳,攻下武平、項縣,便是一馬平川,許都再無險可守,袁術(shù)沿河直上,便可攻抵許都。
新的許都朝廷,不等站住腳跟,就要面臨他們的第一個生死考驗了。
此時,許都城西外三十里,滿寵與董昭駐馬在高坡上,眺望著許都的方向。
“且讓他們歡喜幾日吧?!倍牙淅涞恼f道,“也讓天子看看,到底誰才是大漢朝的中流砥柱?!?p> “我們會回來的?!睗M寵望著許都,目光冷冽,語氣堅定,“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走!”
“走!”
兩人撥轉(zhuǎn)馬頭,帶著百余人向宛城奔去。
許都朝廷有袁術(shù)大軍入侵,此時的宛城也并不輕松。經(jīng)過十余日的準備,劉表的大軍與糧草已調(diào)遣齊備,以宛城人文聘為帥,又調(diào)南陽守將鄧濟、南陽人甘寧二人為校尉或別部司馬,領兩萬荊州精銳,出樊城,往新野殺來。夏侯惇得到消息,一面飛馬報給宛城的曹昂,一面勒兵在新野整頓防務,預備在新野城下與荊州大軍血戰(zhàn)。
消息報到宛城時,曹昂正在處理宛城的民變。
原來,這幾日曹昂令西涼軍雷敘承銷大漢國債。雷敘卻趁機橫征暴斂,搞得宛城中民怨沸騰。但好在那個國債里說明了一個月便還,也有利息,并且還有南陽望族張機簽字作保,即使強買強賣,百姓也便忍了。這里有個從河東逃難來的士子,叫做杜畿的,十分精明。那日在府門聽得吏員們議論國債已然承銷完畢,開始對賬后,當即便花了些錢買通計吏,查了賬簿上自己的國債金額。這一查之下,竟發(fā)現(xiàn)賬簿上與杜畿手上的國債券對不上,杜畿手上有十張國債券,而太守府的賬簿上,卻只有三張。知道消息的河東老鄉(xiāng)紛紛托杜畿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賬簿中生生竟缺少了七成的錢。事情爆出來后,河東人聚集在太守府前,大肆喧嘩。等曹昂知道消息,趕過來時,幾乎半城的百姓都圍在太守府前,要討一個說法。
“七成?”曹昂聽到消息,暴怒而起,“我想到過兩成,若是兩成,我就當沒瞧見,這本息我也出得起;我想到過三成,三成也就罷了,這一趟若能順利,三成也可以。好嘛!七成!七成!只給我留了三成,利息還讓我付,罵名讓我來擔,倒著三七分,是欺我曹昂年少嗎?”
曹昂先令負責此事的曹軍三百軍士并那個軍侯李廓全數(shù)綁了,又親自帶人,沖入西涼軍營,將西涼軍營屯長以上軍官全數(shù)綁了,一并押到太守府的平地上。這時曹洪已將南陽太守府中的所有吏員不拘大小不拘全數(shù)綁來。幾百人分成三部分,烏壓壓的跪在地上。
“雷敘,你來說,這是怎么回事?”
“公子,我不清楚??!”雷敘急的滿頭大汗,七成?打死他也不敢貪墨七成。雷敘是曹昂親手捉的俘虜,見過曹昂如何像殺小雞一樣殺掉在西涼赫赫武勇的張繡,心中對曹昂實在是萬分恐懼,這一次,他只從中拿了一成的利,大部分還分給了西涼的軍官。
“公子,我是拿了,但我只拿了一成,分給手下兄弟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那是七成啊!七成啊!借我雷敘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這么做??!”
“李廓,”曹昂厲聲喝道,“你來說!”
“公子,曹氏厚遇,李廓心中知道。李廓對不起您,也對不起死去的曹司空,今日之事已發(fā),李廓有死而已。”
李廓說完,上下鋼牙一咬,把舌頭咬作兩截,用力吞下,掙扎了幾下,雙目突出,就此死了。
這時郭嘉過來,走到曹昂面前,低聲說道,“主公,已經(jīng)清點過了,庫房的錢,是賬簿上的一倍?!?p> “那就是還有六成,不見了三成。”
“三百萬的錢?!?p> “吏員呢?”
“少了兩人。計吏焦宇,司庫王勇?!?p> “這兩個位置雖然關鍵,但做不的主,”曹昂冷冷向眼前的三百人望去,李廓的死尸就橫在前面,周圍是無數(shù)圍觀的百姓。曹昂心中如電一般快速轉(zhuǎn)著,曹昂想過會有貪墨,也準備到時就殺了雷敘平息民怨,也一并立威,但李廓說也不說,就咬舌自盡,讓曹昂知道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背后或許有一個強大的勢力在運作,如今這里有幾百人,還有逃走的那兩個吏員,短時間是無法問出什么來了,其中秘事,也不能輕易讓百姓知道。如今群情激昂,民心激蕩,必須以雷霆手段快速處置,以盡快平息民怨。
“雷敘,本帥信你重你,將這開天辟地以來的大事交給你,你竟然如此對我,”曹昂提著馬鞭走到雷敘面前,一鞭子抽下去,雷敘慘叫一聲,“公子,我真不清楚!”
“來人,雷敘貪墨國債,罪不可赦,先打三十鞭刑,三日后問刑!就在這里打!讓百姓們都看著!”
“諾!”
“公子,我冤??!”雷敘還在那里申辯。
曹昂對著周圍百姓拱拱手,說道,“各位宛城的父老鄉(xiāng)親,我是南陽太守曹昂。太守府發(fā)行大漢國債,本是想與宛城父老共享富貴,不想有奸邪小人從中舞弊,貪贓枉法,將一件利國利民之事弄成了如此丑事,曹昂有失察之責。今日之事,三日內(nèi),曹昂會給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一個滿意的交待,現(xiàn)在,請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拿著國債券,去太守府重新登記。我曹昂今日在這里,與眾位鄉(xiāng)親父老承諾,不管太守府的賬簿上是如何記得,只要你們拿的是有國債券,我曹昂,就一定按時兌付本息,一個錢也不會少了!”
“好!”
“好!”
在雷敘的慘叫聲中,百姓們紛紛為曹昂叫起好來。
“今日之事,是曹昂疏忽了。那位發(fā)現(xiàn)舞弊的士子,請一會兒到太守府來,昂必有重謝!另請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推舉十人出來,國債的資金出入情況,會向他們一一說明!也請他們做個監(jiān)督!一個月!一個月后,全部本息一定兌給各位鄉(xiāng)親父老!”
“好!”
“曹太守要言之有信啊!”
“要重新登記的,跟我來!”曹昂帳下主簙丁愚帶著幾名書佐,高舉著手叫道,百姓們紛紛跟著丁愚走了。
曹昂看著遠去的百姓,低聲說道,“子廉叔,找個地方,把這些人看緊了,另外,西涼軍那里,也派人盯緊了!”
“子脩,你放心!”曹洪答應一聲。
這時賈詡縱馬過來,到了曹昂近前翻身下馬,對曹昂說道,“主公,有兩件事。其一,我跟著司庫的車轍印跡到了一處荒敗的宅院,抓到了焦宇、王勇二人,但沒有找到貪墨的錢……”
“嗯,另外一件呢?”
“荊州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