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是廢后
朝鳳殿內(nèi)。
女子一身紅衣正襟跪坐在正殿的桌案前,一臉倨傲。這樣的結(jié)局是她早就料到的。納她入宮,立她為后,從來都無關(guān)愛情。在她入宮或是更早,她就應(yīng)該知道。迎她入宮只是為拉攏崔家,無邊的寵愛亦是因?yàn)楦感质掷锏娜嗣}與兵權(quán)。一切都如同她預(yù)料的一樣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早在她將一系列事情慢慢回味過來,一件件理清時,她就知道。她也早就知道她背負(fù)的是一個家族的榮耀,像她姑姑一樣,她知道他父親送她入宮不僅是她的苦苦央求也是為了保全崔氏一族的榮華而做的無可奈何,她知道她那愚鈍的母親為了掙得后位不惜下毒害死羅皇后和其腹中胎兒!她知道崔家不倒,崔氏一族不滅,他咽不下這口氣。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么快,快的讓她措手不及,甚至不能從這場夢里抽身出來。上一刻他還柔情的喚她阿銹,這一刻卻置她萬劫不復(fù)。他就這么迫不及待的要為他的發(fā)妻報仇,這么迫不及待的將她狠狠踢開。在知曉那些事情后就知曉回收這樣的結(jié)局,所以一開始就警告自己不要淪陷,可當(dāng)自己面對他的柔情一步步淪陷,明明知道是錯,卻找無數(shù)理由讓自己一錯到底。驀然,她自嘲的笑了,本就不應(yīng)該對這場婚姻有所期待的,終究只是黃粱一夢。
可是他一聲聲的“阿銹”滿眼盡是溫柔與深情……。他在她每一次刁蠻任性,甚至欺壓后宮的試探之后,用這樣再簡單不過的言語動搖了她的堅持。他真的,愛過她么?她并不知曉。
或許,她等的,只是一個早已知曉卻不肯接受答案罷了!
宮室的大門緩緩打開,初冬的陽光還是很刺眼的,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但依舊不為所動。
是他。一身朝服,冕冠未除,陽光下看不出他是何表情。她絲毫未動,仍是端正的跪坐著。兩人似乎就準(zhǔn)備這樣僵持下去。
他身后的內(nèi)監(jiān)見情勢不對,連忙出列呵斥:“廢后崔氏,還不快起身拜見陛下?!”
她不理不顧,只是緊緊地注視著他。
“下去候著。”他朗聲斥道,未加喜怒。
“陛下準(zhǔn)備如何處置賤妾?”
她開口了,未曾哭鬧,未曾撒潑,只是淡淡一句詢問,這副形象與往日飛揚(yáng)跋扈的崔后判若兩人。
“崔氏錦繡,不仁不德,嫉妒成性,欺壓后宮,殘害皇嗣,廢去尊號,貶為庶人,遷居靜言宮。”他淡漠的說著,像是在說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
她站起身來,又復(fù)俯下身去,行一大禮:“謝陛下不殺之恩?!毖粤T,久久未抬起頭來。
往日的回憶在腦海里不斷翻滾。他的聲音,一聲聲“阿銹”在她的耳畔、心上回蕩。
在他轉(zhuǎn)身之際“陛下。”她的聲音極輕極細(xì),卻頓住了他的腳步。
她直起身來,毫無避諱的直直望向他,愣愣的問了句“那些過往可曾有過半分真心?”她早已豁出去了,所求的只有這一個答案。一個可以令她心死的答案。
他回轉(zhuǎn)過身來,滿眼皆是諷刺。嘴角嘲諷一揚(yáng),卻仍抑制不住一絲哀慟緩然從眼底升起。
“從來沒有!自始至終,朕心里只有蕓兒一人”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似得擲地有聲。她眼淚也隨之決堤而下。
羅蕓依,羅蕓依……
她一生都無法取代的,羅蕓依!
她笑了,笑得大顆眼淚隨著絕美的臉滑落。
他愛的,只是羅蕓依,他的柔情自始至終都只是政治上的手段!
明明警告過自己千百回,結(jié)局終是如此,可還是忍不住對他動心,就像飛蛾撲火一樣,無可救藥。那一聲聲阿繡是她一錯
再錯的理由。
靜言宮的第一天
崔錦繡從白天一直呆坐到月明,又冷又怕。她縮在墻角,環(huán)抱著雙肩,瘦弱的身子瑟瑟顫抖。
其實(shí),身在靜言宮的崔錦繡并不知道,在昭陽殿的黎禹蕘也一夜無眠。
“她怎么樣了?”黎禹蕘負(fù)手立在窗邊。
“回陛下的話,崔氏那邊一切安好,她一個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惫⒃谝慌?,低著頭回答。
“嗯?她沒哭鬧大罵?哼!好好盯著,朕倒要她又在耍什么花樣!”
更衣,躺下,隨手放下幔帳。黎禹蕘在床榻上輾轉(zhuǎn)了幾圈,卻怎樣也睡不著。其實(shí),他今天看到了她絕望的眼淚,她是那么驕傲又張揚(yáng)的一個人,卻為了自己流下眼淚?!笆|兒,你看,我大仇已報”黎禹蕘?zhàn)似饋恚哉Z。“蕓兒,崔氏已經(jīng)被我連根拔起,我處置了崔氏報了仇,我付出了這么多,隱忍了這么久,就等著崔氏一族垮臺的這一天,我應(yīng)該高興才是啊,可是你說為什么,我遠(yuǎn)沒有想象的那么高興呢?”黎禹蕘呆呆的望著錦被,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著一塊通透的玉佩來回摸拂著并自語著。
黎禹蕘微微閉上了眼睛,滿腦子都是崔錦繡絕望的眼神,他想,以她的性子,定會在他面前低泣求饒,或是在冷宮大哭大鬧,不將冷宮鬧得天翻地覆誓不罷休的??伤@樣冷漠的態(tài)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他錯看了她,還是她真的絕望了?
“冷宮可真的很冷呢!”崔錦繡倚靠在床沿邊呢喃,眼神空洞沒有一絲波瀾,亦沒有一滴眼淚。
“小姐很冷嗎?我給小姐添件衣裳吧!”丫鬟芝青關(guān)切得說。
“心冷怎是加件衣裳就能暖和的”
“小姐,我相信,我相信你定不會謀害大殿下的,是他們陷害你,會是誰呢?是麗妃,還是怡妃呢?小姐,你為什么不跟陛下解釋,陛下那么喜歡你,前幾天還是小姐侍寢不是嗎?”芝青已泣不成聲了,她很心疼她的這個小姐,自小跟著一起長大,她家小姐是什么樣的人她最清楚不過了,她家小姐雖然刁蠻任性,但也是講道理的,嘴上雖不饒人,但心地是極其善良的啊,從來沒害過任何人,這樣好的人怎么會謀害皇子呢?她越想越傷心,最后竟大哭起來“小姐,小姐,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你,嗚嗚嗚……”突然的大哭著實(shí)嚇了崔錦繡一大跳,她回過神來,看著坐在她腳邊的芝青,伸手輕輕拭去她滿臉的淚花,輕輕的揚(yáng)起嘴角說“芝青,莫哭,小姐我還沒死呢?怎就這么急著哭喪?”她這么一說,小丫頭哭得更兇了?!靶〗?,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有心思開玩笑啊?”崔錦繡輕輕摸摸芝青的頭,嘆了口氣“:哭鬧有用的話我崔家就不會一族被滅。”想起父親兄長忠烈一世,卻落得如此下場,崔錦繡眼角終是掛了一滴淚。
外面的風(fēng)凜冽的吹著,破敗的窗子搖搖欲墜,屋內(nèi)的燭臺閃著微弱的光,燭臺下一碗清到不能清的粥。一切都那么蕭條。
冷宮的被子又薄又硬,還有潮濕的霉味,不過倒還算干凈,錦繡和衣緩緩躺下,眼淚大滴大滴落下,瞬間沒入那同樣充滿霉味的枕頭。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想起過往的種種,心痛的像要死了似得……她后悔了,悔得要死,要是能回到當(dāng)初……
那時候
黎禹蕘還只是七皇子,他母妃早逝,外家勢力薄弱,文武在眾皇子中都不是佼佼者,他亦不得寵,他沒有像皇長子一樣驍勇善戰(zhàn)的外公,沒有像三皇子一樣有富可敵國的舅舅。他也不像九皇子一樣有個異常得寵的母妃和母妃身后強(qiáng)悍的外家,那時候,滿朝文武都在暗暗猜想,儲君之位必然是這三位皇子之一了,朝堂上也暗暗分成三派,皇長子和六皇子一派,三皇子和八皇子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和五皇子為一派,老四,老七和老九為一派,老四一個體弱多病就算有心也無力爭儲,九皇子雖然是最炙手可熱的繼承人,卻向往江湖,一切都由他那精明得不得了的母妃和舅舅在朝前后宮幫他周旋張羅,而老七沒外族勢力支持,自己又好像很享于安逸,故為一派,哦,對了,還有夭折了的老二。大臣們就等著皇帝立自己所擁護(hù)的皇子呢!有誰會想到今后他們的君主是那個不起眼的七皇子?不過這也怪不得人家,時勢就擺在那,他外公只是典樂,沒什么權(quán)利。后來經(jīng)過賜婚娶了媳婦,但也只是刺史的女兒,權(quán)利也不大。他自己也似乎也不在乎,只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外公舅舅自己選不了,但是自己也不大努力,大家覺得儲君之位就算落在那病怏怏的四皇子頭上,都落不到這不上進(jìn)的七皇子身上,畢竟人家老四的外家那可是權(quán)傾朝野的崔丞相呢!他那已故的母妃可是崔相的親姐姐,況且人家四皇子雖習(xí)不得武但文采學(xué)識那可是在眾皇子中佼佼者。他老七有什么,可以說什么也沒有啊,文武皆不是上成,安于現(xiàn)狀,他似乎就想安安心心當(dāng)他的七皇子,等皇帝駕崩后當(dāng)個逍遙閑散王爺,因此他從沒跟那個兄弟紅過臉,朝中是誰也不得罪??烧l也想不到,這不起眼的七皇子是眾皇子中最隱忍,而這些表面功夫只是那個隱忍的七皇子使出的障眼法,暗中更是結(jié)識了一批驍勇善戰(zhàn)的死士。這個足智多謀的皇子早已運(yùn)籌帷幄蓄勢待發(fā)了。
那年,崔錦繡剛剛及笄。
鏡子里的女子,面若桃花,眼眸如秋水,唇紅齒白。那雍容華貴的婦人說道“:我家阿繡,以這傾國傾城之姿,娘親定為你尋天下最好的男子,讓阿繡做天下最幸福的人”女子正拿著頭釵在頭上來回比劃,笑嘻嘻的說“:我只想找個情投意合的人,他只肖對我好,我不需要他是天下最好的!”婦人,摸摸他的頭,嘆了口氣說“阿繡莫忘了,你姓什么!”阿繡一臉天真說“我自然是姓崔的,可是,父親才舍不得讓我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大哥說的!”是啊,當(dāng)初她的父兄皆沒有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尋死路,也將三朝重臣的崔氏一族,由繁榮一步步推至衰敗,乃至滅族。婦人站起來,重重的嘆了口氣,朝門外走去,并心里暗暗決定:無亂如何,娘親都會為你的幸福掃除一切障礙!屋里的女子依舊笑嘻嘻的擺弄著她面前的小玩意兒……
冷宮里的女子,倦縮在床上不停抽泣“:都是我的錯,全是阿繡的錯,要不是我當(dāng)初執(zhí)迷不悟,要是我聽父親的話,崔家怎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是我害死了父親,母親,和兄嫂,還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該怎么辦啊!”女子越哭越傷心,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進(jìn)他設(shè)下的陷阱,再一步步毫不猶豫地淪陷的呢?呵,當(dāng)初要是沒翻過那道圍墻,之后的種種都不會發(fā)生吧?自己會得一心人,然后生兒育女,看著子孫滿堂,平凡一生吧?那母親也不會替我委屈而害了那羅蕓依,父親依舊是德高望重的右相,兄長依舊是那叱咤沙場的大將軍……呵呵,不,只要她家還姓崔,這些都是會發(fā)生的,崔家注定是要被滅族的,就算沒有他黎禹蕘,也會有其他人。這普天芝下,歷朝歷代沒有哪個君主會留下功高蓋主又深得民心的臣子?
她記得那日母親欲將她許給九皇子,她不愿,與母親大吵了一架。她至今還記得,她當(dāng)日信誓旦旦的說要嫁就要嫁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而不是嫁一個要娶崔家而不是她的人。母親斬釘截鐵的說因?yàn)樗樟舜蓿陀肋h(yuǎn)不要想有那樣的人出現(xiàn)。她賭氣的說,那就永遠(yuǎn)不嫁。她想,那時候若是應(yīng)了母親,嫁給那九皇子,就不會落得這般境界了吧,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活著不像活著,死又不能死的活著。她和那九皇子沒有感情??!沒有刻骨銘心的相遇相知,沒有這些,她或許就不會如此不甘,如此心痛不已。不過那些美好,到頭來,倒成了最諷刺的事。過往的種種不過是他為謀權(quán)而精心策劃的陰謀,而她傻傻的一步步淪陷,到最后無法自拔。她傻到明明知道他已有正妃,卻還要鬧著嫁給他!呵~還要效仿什么娥皇女英!真是太可笑了!
要是當(dāng)初沒有翻過那道圍墻,要是當(dāng)初翻過那道圍墻后不理會站在桃樹下的男子,徑直走掉。要是理了那男子,不因?yàn)楹闷娓ツ翘一郑蔷秃昧?。說來,這場陰謀從那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吧。誰不知道,那是丞相府,衣著華麗的女子,不是將軍唯一的女兒還會是誰?她和他說,她是府里的丫鬟,叫秀秀。他和他說,他叫李鈺繞,他問她是不是喜歡桃花,他還說他知道有一處桃花林,漫山遍野都是桃花,開得可美了,問她要不要去看看。錦繡還記得當(dāng)初她說,她不是喜歡桃花而是喜歡吃桃,不過可以去看看,當(dāng)是散散心。
于是錦繡便跟著一個陌生人走了一個時辰,出了城到了那桃花林,那林子果然跟他說的一樣,美得不像話,滿山的桃花,風(fēng)一吹,花瓣像下雨一樣飛的到處都是。一瞬間,心里的不愉快都煙消云散了。他們飲了桃花釀,吃了桃花糕,說了許多有趣又不著邊際的話。他還在桃樹下舞劍助興,夕陽西下桃花雨落,她看趕緊的低下頭,竟有一絲慌亂,臉紅的不像話,不知道是那桃花釀醉人,還是那桃樹下舞劍的男子醉人??伤膊皇堑谝淮我娔凶游鑴Γ瑓s頭一次有了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把她送回城內(nèi),他說“: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敝笏州p輕說了聲,一定會再見的,就轉(zhuǎn)過身大步走去。
錦繡輕輕拂過那與冷宮的蕭條格格不入的紅豆玲瓏墜,笑得凄涼?,F(xiàn)在想來,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花戲樓的再遇也是如此。那時候,她跟他說,她還想去桃花林,她還想再看他舞一回劍。他惋惜的說,現(xiàn)在桃花都敗了,要等明年開春才會開了。錦繡馬上說那就等明年開春再一起去,說好了。像是怕他拒絕又強(qiáng)調(diào)說一定啊,李公子可是說好了的,不要反悔。他笑著說,好,一定,不反悔。用寵溺的眼神看著錦繡,還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錦繡的臉已經(jīng)紅的不像樣了,心也跳得飛快,她感覺她的心都快從嘴里跳出來了。頭低低的,死死盯著自己腳上的繡花鞋不知所措。再抬頭,那李鈺繞已經(jīng)在戲臺上,拿著劍,在戲臺上舞起來,劍起劍落,揮灑自如。臺下一片叫好。他舞完劍,走到她面前,說“:桃花林的,先記著,現(xiàn)在為姑娘舞的這套,可入姑娘眼?”她捏著手中的桂花酥,說“好看的很,比桃花林的還要好看,不過還是喜歡桃花林里的那套劍法!”他輕輕的拿過捏碎了的桂花酥說“:這桂花酥也是不是不如桃花糕香甜?等桃花開了,我們再去桃花樹下把酒言歡,撫琴舞劍,可好?”錦繡羞答答的說好??墒翘一值奶一ㄩ_了敗,敗了又開,他們都沒再去過桃花林……現(xiàn)在想來,這場陰謀就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并沒有美麗的邂逅,也沒有恰好的再遇,一切都是他精心為我挖的陷阱,而我,卻不顧一切的往下跳!太諷刺了!錦繡無聲的哭著,在哭自己,更是在父母兄長。
白鷺瀟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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