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恒泰只有高中文化。
在高本科普及率的南高麗,某些精英眼里,他算是不折不扣的底層渣滓。
年輕時做些沒有長進(jìn)和未來的雜工,從日出勞累到日落,滿足于香煙、酒精和簡單的娛樂,一把撲克、一局游戲就能消去苦悶。
目光最遠(yuǎn)只能看到下個月發(fā)工資的日子,至于更遠(yuǎn)的之后,半年后、一年后甚至是十年后,他不會想,想了也沒有用,渾渾噩噩直到中年,成為年輕人厭惡、同齡人嘲笑、老年人不待見的社會畜生。
即便在國家統(tǒng)計中,他也永遠(yuǎn)是無用的“低端人口”,在一行行冷酷數(shù)據(jù)得到的統(tǒng)計結(jié)果里,他是某些時刻可以被舍棄、或是能為大眾利益犧牲的人形燃料。
他可能沒那么聰明,童年的陰影和少年時教育的缺失,讓他失去了規(guī)劃人生的能力。
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失去了作為“人”的標(biāo)簽!
金恒泰死死捂著被鮮血染紅的左腿,動作艱難得像是條老邁的狗,拖著踉蹌的步伐,身后一條刺目的深紅色拖痕。
嘴唇蒼白,血液快速流逝的同時也帶走他的體力。
胳膊被套了鐵坨,拼命舉起來按響了滿金銷售公司的電子門鈴。
“滴——”
先進(jìn)的面部識別門禁發(fā)出提示:“面部識別失敗,目標(biāo)不在識別庫。”
前臺接待正準(zhǔn)備去接杯熱水,猛然撞見了正靠在玻璃門邊艱難喘息的金恒泰。她認(rèn)識這個年輕的清潔工,勤勞樸實,性格開朗,給她留下了不錯的第一印象。
女接待刷開門禁,焦急道:“你、你叫救護(hù)車了嗎?你怎么腿上全是血?。 ?p> 金恒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球,嘴巴像是沒動,只發(fā)出微小的聲音:“把門鎖好,無論是誰千萬不要開門,底下有群劫匪正在上樓,我要立刻見到老板……”
女接待沒懷疑他,果斷按下防火卷簾,將公司大門徹底鎖住。
她緊張地扶著金恒泰趕往董事長室。
“老板在開會。我們沒接到任何保安通知,會不會是你搞錯了什么?”女接待低聲道。
金恒泰忍不住翻白眼看著她。
他沒說話,指了指明顯是槍傷的大腿。
女接待問道:“你是說腿很疼嗎?我去幫你找點紗布……”
“這是槍打的!”
“?。 ?p> 女接待驚呼,然后把袖子撕下來,綁在了金恒泰的大腿根。寫字間的人還都在緊張忙碌,沒人注意到快要被疼死的金恒泰。
董事長辦公室門外,隱隱能聽到屋內(nèi)很多人的說話聲。
咚咚咚!
女接待急促地敲著門。
門開。
慍怒的秘書呵斥道:“太沒禮貌了!公司禮節(jié)都放在哪里了?領(lǐng)導(dǎo)們正在開會——”
“李老板在里面么?”金恒泰低聲下氣道:“我想見見他?!?p> 秘書皺眉:“你是說那個李老板——哦,李耀日先生已經(jīng)把公司賣給翁先生了。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金恒泰直視秘書的雙眼:“讓我見見他。只要一分鐘,就這么一次?!?p> “你個小清潔工,能不能有點自知——”秘書突然看到金恒泰的嚴(yán)重傷勢?!澳阍趺戳??!”
金恒泰勉強咧嘴笑道:“這就是我要找老板的原因?!?p> 秘書不敢再攔,放女接待和金恒泰進(jìn)了屋。
90平米大小的董事長辦公室內(nèi)。
在律師的微笑陪伴下,一身白色西裝的翁嘉興正和滿金公司原董事長李耀日相談甚歡。
東海政府與巫妖王的秘密合約里,包括了不限制翁嘉興人身自由這一條。
翁嘉興稀里糊涂地挨了一發(fā)狙擊子彈,養(yǎng)傷出院做筆錄時,公安告訴他是外國殺手打錯人了。
他還不知道自己和周正先生的聯(lián)系早就暴露,只當(dāng)是公安沒對自己認(rèn)真調(diào)查,暗暗慶幸。然后,他接到了周正先生的新指令。
“我近期會劃給你3000萬美金,你隨便挑個順眼的外國項目,告訴我,然后買下來,事后帶著項目一起回國,我要你參加一個禮拜后的東海富商酒會。到時會有一個新團(tuán)隊配合你?!?p> 翁嘉興困惑:“外國的大項目?老板,這些我真的不懂!您這不是純粹浪費錢嗎?去名牌大學(xué)隨便找個大學(xué)生都比我這混混出身的更靠譜吧……”
“不一樣,我不喜歡那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我也不相信文化和財富是衡量一個人的唯一指標(biāo)。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些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我要你將其發(fā)揮出來,證明給我看,我是對的?!表n飛不會對翁嘉興言明自己的計劃。
只是讓他放心大膽的去做。
亂花錢而已,很簡單的小事情。
翁嘉興高興地同時,陷入困惑之中——這就是他一直苦苦尋求的體面么?不,哪里不太對。
被他毒死的野狗再次浮現(xiàn)眼前。
那雙靈性的眼睛里,充滿人性化的不甘,它想活下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兇手的懷抱中,它依舊沒有求饒!
而是用嘴巴撕扯著翁嘉興的衣服,兇狠得仿佛要將他活生生撕碎,它用拼盡一切的劇烈掙扎告訴這個小男孩——
能在絕望和巨大的不利面前,依然保持自己與生俱來的態(tài)度和野性!
……這,才是真正的體面。
李耀日的驚呼聲,讓翁嘉興的回憶戛然而止。
他轉(zhuǎn)過身,與異國的小清潔工金恒泰目光相撞,剎那間,他在這個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軟弱和決絕兩種矛盾的氣質(zhì)。
“老板,我沒做錯事?!苯鸷闾┩蚶钜?,露出慘白笑容。
李耀日敷衍地點著頭,目光直勾勾地停在金恒泰被血染紅的褲子上?!澳悴蝗メt(yī)院,來這干什么?人事部不是讓你結(jié)算工資了么,你已經(jīng)不是這家公司的人了,這可不能算工傷——”
“我被趕出家,吃不起飯的時候,是你給了我活下去的機(jī)會?!苯鸷闾┨鄣倪B連深呼吸,道:“我不打算欠你的。把特權(quán)門卡給我,讓我一個人離開七樓。”
“你從哪里聽說的特權(quán)門卡?”李耀日不為所動,冷酷道:“我再說一遍,你受傷再嚴(yán)重,哪怕死在公司里,我們也沒有任何責(zé)任了!”
時間過的比金恒泰想象得要快得多。
不等他繼續(xù)解釋。
公司防火卷簾門已經(jīng)被某種力量突破開,李雅煊揮舞雙手,撕碎擋在她面前的一切,不到幾十秒就突入到了董事長辦公室門前。
砰!
辦公室大門被沖成兩片廢鐵。
李雅煊掃視一圈,回頭詢問道:“特權(quán)門卡在哪?”
樸永昌諂媚道:“在李耀日的保險柜里……”
“告訴我保險柜的位置,其余人都直接處理掉,樓下警察叫得有點讓人煩了,扔點東西下去讓他們閉嘴。”李雅煊微微皺眉,看到金恒泰輕輕一笑。
“被打了一槍,還強撐到這里通風(fēng)報信,有意思?!彼鹗?,隔空抓起了金恒泰,另一只手劈開玻璃幕墻。
金恒泰沒力氣掙扎,失血過多的他甚至沒法說話,只是勾住目光瞪著噤若寒蟬的李耀日。
李雅煊的心靈力量一點點把金恒泰拎到了7樓窗外,就在她打算松手的時候。
翁嘉興攔在李雅煊面前。
“你最好別這樣做?!?p> 他用漢語道:“他現(xiàn)在是我的員工,我有責(zé)任保護(hù)他的生命安全?!蓖蟹g心驚膽顫地翻譯成高麗語說給李雅煊。
這種行為無異于對綁匪的挑釁,秘書和翻譯想不到,這樣一個異國他鄉(xiāng)的投資商會為了一個不認(rèn)識的清潔工甘冒風(fēng)險。
只有翁嘉興才知道這樣做的原因。
遇到弱者被欺凌,決不能坐視不管,這便是他的態(tài)度和野性,也是他尋求的體面。他從不怕死,即便白威想殺了他,他也只是擔(dān)憂第二天新聞上自己會死的很難看。
“華國人?”
李雅煊愣了下,隨后露出意外驚喜的笑意。
“太好了!”
翁嘉興心頭沒來由驟然一跳。
“我最恨華國人?!崩钛澎虞p輕歪頭,一字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