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漪卻突然話鋒一轉,笑道:“嬙妹妹可知你譜寫的那首琴曲如今在宮中出了名,優(yōu)師為其取名曰《落梅曲》,樂工們都將曲譜爭相抄了去,揣摩學習,以能彈奏此曲為榮。我來儀宮的樂工也曾向優(yōu)師討教過,但終究彈不出優(yōu)師那般的神韻。我就讓舞伎們編了一支舞,配合彈奏此曲時來跳,還勉強可以入人耳目,不妨讓她們上來表演一番,妹妹看了可別見笑?!?p> 長漪喚樂工和舞伎進來,只見七個盛裝的女子,魚貫而入,個個婷婷裊裊,婀娜多姿,僅看那走路的樣子,翩躚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便讓人心旌神搖。
驪姞道:“咦,她們不就是姐姐原先挑選出來的那幾個舞伎嗎?多時不見,竟出落得這般好了?!?p> 驪嬙也是吃驚不小,不知道長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長漪含笑不答,待一曲終了,才緩緩道:“嬙妹妹看她們跳得可還好,這些日子沒全荒廢吧!”
驪嬙道:“聽姞兒講,這七個舞伎已被蕙姬討了過去,怎么又到公主這里來了?”
長漪嘆口氣道:“蕙姬原來想將她們獻給君父的,可是蕙姬又擔心她們太過美艷,奪了自己的寵,所以一拖再拖,遲遲未能向君父進獻。如今蕙姬失了寵,惠安宮內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心思管這些舞伎。我就覷了個便把她們要了過來?!?p> 驪嬙知道公主說得輕巧,要從蕙姬那里討要東西可不是“覷便”這般容易的,公主送自己這份厚禮,顯而易見是有求于自己,自己眼下是用人之際,這幾個舞伎正可解燃眉之急。
驪嬙笑道:“可笑那蕙姬,有了現(xiàn)成的美人卻不會用,真真是庸碌之輩。公主即肯將她們送給我,我就卻之不恭了。”
長漪命左右退下,向姐妹兩人道:“前兩日醫(yī)官來診視,說我的病并無大礙,可吃了藥卻遲遲不見好。別人不知,我心里明白,我這病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不知妹妹可否為我尋一味心藥來?”
驪嬙隱約猜著了幾分,驪姞猶是不明白,道:“公主太見外了,我倆一直把公主當親姐妹看,若是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公主盡管開口,只是不知這心藥是個什么藥?!?p> “妹妹知道鄭、衛(wèi)、秦三國使臣來我晉國求婚,秦人已在賽親大會上勝出,君父卻額外增設一樁太廟問卜,只有尋得玉帶鉤才能最終塵埃落定。我如今正是為此事寢食難安,妹妹若能探得玉帶鉤的所藏之處,便是解了我的心病了?!?p> 姐妹倆此時才省悟過來,原來公主早已屬意于秦國,只是此事頗為難辦,未免一時猶豫。
驪嬙接話道:“公主太看重我倆了,別說我倆身份低微,主公不會將此事告之我倆。再者,主公對公主一片拳拳關愛之心,才會多此一舉,公主若暗中存了私心,只怕外頭傳開來,于公主的名聲倒不好了?!?p> 長漪正容道:“嬙妹妹此言差矣。古今多少俊男才女,深陷情天怨海不能自拔,以致于做出諸多違禮悖亂之事,實在是令人唏噓可嘆!于我卻并非如此。我在宮中待字多年,眼看韶華將去,終于等得一中意之人前來提親,千年修得一回姻緣,我豈能就此錯過,即使我將一腔衷情傾訴于人又有何妨,我終究也不曾越過個禮字去?!?p> 姐妹倆聽聞此言,觸動了心事,一時無言。
長漪又道:“即使君父不會吐露帶鉤所藏之處,但他必定會讓東關五和梁五去辦此事,我相信要拿捏住這兩人,兩位妹妹還是綽綽有余的?!?p> 驪嬙自知推不過,也就點頭默許了,姐妹倆又坐了片刻,長漪才讓人將姐妹倆送回草廬。
晉候得知長漪身體已經痊愈,便讓太卜擬了個吉日,讓三國使臣齋戒沐浴后,到太廟進行問卜求親。姐妹倆閑時就向晉詭諸旁敲側擊地打聽,但只要提及玉帶鉤,晉候便笑而不答,驪嬙一時也無可奈何。
到了問卜這一日,晉候攜幾個要臣卿士和公主公子,并各宮世婦以上的姬妾同去太廟觀瞻,姐妹倆也請求同去,晉候應允下來。
晉候先在明堂設宴請三國使臣用過素齋和水酒。席間鄭使泄屺興致頗高,頻頻向衛(wèi)鞅子和秦人敬酒。衛(wèi)鞅子因衛(wèi)姬受貶一事,臉上無光,又前番幾次挫敗,知道此行求婚一事恐難有結果,因此枯坐一旁,對鄭使也無甚好氣。秦任好等一眾秦人則安坐席間,靜觀晉候的一舉一動,對鄭使的挑釁視而不見。鄭使只道兩國都是底氣不足,越發(fā)神氣起來。
芮姬坐在晉候身側,見晉候神色安然,心中一塊石頭也是放了下來。她原本因自己下令提早處死永巷令一事,頗為不安,怕晉候會怪罪自己,所以今兒早上小心翼翼地向晉候稟報了此事,晉候卻只是哼了一聲,并不放心上,芮姬這才安下心來。她不知道驪嬙早已向晉候支會過此事,并且還沒少稱贊芮姬主持后宮的果斷明理。
宴席過半,晉候叫過梁五,在他耳邊低語數(shù)句,梁五從側門出殿而去。驪嬙在旁覷眼看著,心里掐算著時間,也向芮姬尋了個借口出來。剛轉出殿角,就見梁五從后殿里跑出來,見了驪嬙,低下頭想往旁邊的夾弄里走。
驪嬙遠遠喊?。骸岸遄舆^來。”
梁五無法,只得一路小跑過來。驪嬙往他臉上掐了一把,笑罵道:“嬸娘我好意給你留幾個愛吃的點心,遍尋你不著,你卻到外面來了,怎么看見我又跑了呢?”
“侄兒知道嬸娘心疼我,這不是五子正在替主公辦差嘛。主公催得急,還等著五子回去復命呢?!?p> “晉候是不是讓你藏玉帶鉤去了?”
梁五一臉苦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嬸娘。”
“你悄悄兒跟我說,玉帶鉤藏哪了?公主和我打了個賭,我若能猜中地方,她就送我七個舞伎。若猜錯了,我就得送上一份厚禮作她出嫁用。我的侄,你不能眼看著嬸娘我輸?shù)靡凰堪???p> 梁五拗不過驪嬙,只得湊她耳邊說了。驪嬙聽完撲噗一笑,“主公還真是會找地兒。行了,你去復命吧,別忘了明兒到草廬來,有你的賞?!?p> 驪嬙回到殿內,朝后面的長漪使了個眼色。長漪知她已經得手,便喚沫兒將一盤細乳蒸糕端到驪嬙那去。驪嬙與沫兒耳語幾句,讓她將一碗蜜釀藕帶端回去。長漪嘗了一片蜜藕,又讓她端去給公子重耳。沫兒端了盤子,走到重耳席上,借獻菜肴之際,悄悄兒說了幾句,重耳得了沫兒的口信,便起身找秦任好敬酒去了。
眾人宴飲了約摸半個時辰,卜官通報說吉時已到,晉候命撤了宴席,攜了眾人同往后殿而來。
此時的大殿內數(shù)百支油燈一齊亮起,齊姜夫人的神位也已由后殿移至正殿。眾人見神位前供著一張床榻,上面安放著玉枕和繡褥。大殿中央是一座三足獸紋青銅燎爐,里面插著供香。殿內青煙繚繞,一眾世婦捧著酒爵、白茅、巾幘等祭物,肅立于神位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