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四哥(二)
那日,我像往常一樣,坐在課堂的一隅暗自發(fā)奮讀書。
但我早有耳聞,一直荒廢學(xué)業(yè)卻被外人稱道絕頂聰明的琉璃公主,我的七妹,終于要上啟蒙課了。
且授業(yè)夫子與他一致,換言之,我們即將成為同窗。
“往后這個位置就屬于我慕明華的了!”
“憑什么?”
“憑什么,呵!我乃大國琉璃公主,爾為屬國質(zhì)子,有著尊卑之別。君臣之禮中其一便是唯君是從,你身為臣子遑論我憑什么?”
“哼——這里是上南書苑,于此學(xué)習(xí),你我都是夫子的學(xué)生,公主還是不要擺您高高在上的臭架子了。”
“自然,來到上南書苑,我也得按照上南書苑的規(guī)矩?!?p> 我端坐在課堂的一個角落認真看書,本無意理會這一場關(guān)于爭奪座位的喧囂。
然而,那些聲音卻像魔怔一般鉆進了我的耳朵。
我知道那道清脆稚嫩的聲音正是皇室中最寵愛的琉璃公主也是我的七妹。
我本以為她會嬌縱蠻橫到底,卻沒想到她要憑借自己的才能奪得那個座位,所以我的目光不由瞟向她,想要看看這個被人稱道的七妹是怎樣的風(fēng)姿。
女孩眸光輕斂,目光如初生的朝陽一般,她的萬丈自信,她的從容不迫盡收眼底。
“上南書苑所教授的不過琴棋書畫詩酒茶,這節(jié)課既然是學(xué)琴,那我們不妨比試一下琴技。勝者,這位置就歸誰,如何?”
我大吃一驚,與她爭位置的人是烏蒙國的質(zhì)子聶流云。
烏蒙國街談巷議的便是音樂器材,烏蒙國更是音樂的故鄉(xiāng),他的族人們從骨子里便透露著對音律的天賦,而聶流云身為皇族貴子自然該不遑多讓。琉璃與其爭鋒芒反而選擇了對方誰厲害的,不懂揚長避短。
“好!”聶流云自然沒二話的同意了。
“既然比試,那么得有規(guī)矩與判定的人。南宮楚牧與你私交甚好,又是我的陪讀,讓他做裁判倒也妥帖,你覺得意下如何?”
當事人都同意,可琉璃口中的南宮楚牧一臉難色的推脫道,“可我并不懂琴啊!”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南宮楚牧卻一把抓住我,興奮道,“四皇子對琴瑟見解向來獨到,夫子也時常稱贊,我看此事由四皇子判定甚好!”
“四皇子,請您做琉璃公主與聶大哥較量琴技高下的裁判吧!”
本來這個事與我纏不上任何關(guān)系,但因楚牧的一句話,我也參與其中。
我像是聽完南宮楚牧的話,才慢慢抬起頭,其實從琉璃一進門,我便注意到這個與我生來卑微不同的另一個極端,這個皇后唯一所出的正室嫡女——琉璃公主。而他們的談話,我自然也聽到了。
她打量的目光觸到我的身上,我當時面容清癯,身軀也因太瘦而顯得羸弱,不加修飾的錦衣已經(jīng)洗的發(fā)白,烏黑的頭發(fā)用一支光禿禿又簡單的翡翠簪挽住。
身為皇子,我的打扮的確有幾分寒酸。
我垂著頭不敢與她對視,可當我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她那雙澄澈的桃花美目正在看著我,像看到一種新鮮事物一樣散發(fā)著光亮。
我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可能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是啞巴,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是因身份卑微,怕言多必有一失罷了。
言定,琉璃與聶流云相對而坐,一場琴音與琴技的較量即將展開。
聶流云選擇一首愜意的《江南煙雨》著手,輕輕撩撥琴弦,行云流水的開始彈奏,動作不緊不慢,琴音卻如絲如縷又如一針一線勾勒著江南煙雨的美景。在音樂技巧方面,聶流云可謂登峰造極。烏蒙國果然名不虛傳。
卻觀琉璃,素手纖纖,指尖微涼,摸到琴弦的剎那那音符仿佛自然在腦間飄渺,輕攏慢捻,琴音如高山流水緩緩而來一氣呵成,驟而低沉喑啞卻別開生面,情思滿滿的灌注其中,讓人不由閉目聆聽,隨著琴音抵達另一個神奇的境地。
一曲終了,琴聲錚錚然,眾人才慢慢從適才的情境中脫身。
“啪啪啪!”我聽完,第一次情不自禁主動帶頭拍手鼓掌。而南宮楚牧亦是附和稱贊,“真好聽!”
也正是這時,琉璃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身上,她自然會注意到我袖口處那塊明顯的破洞,我心虛而敏感的垂下了手。
《廣陵散》居然沒有失傳!我不由黯然神傷,恐怕也只有像琉璃這樣尊貴如月的人才可以學(xué)到這樣的曠世名曲,而我這種塵埃唯有韜光養(yǎng)晦,才能存活下來。
“這是《廣陵散》?”聶流云不由拍案,目露驚愕的高聲問道。
“正是!”琉璃莞爾道。
“《廣陵散》不是早已失傳,就連我烏蒙國也沒有保存!”聶流云自言自語著,表情依舊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是從何知曉?”
“我只是偶然間有幸聽了兩遍罷了?!绷鹆涌蓯?,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道。
“只聽了兩遍就學(xué)會整首?”我也不由吃一驚。
比起這些枯燥無味的書本,我平時能夠消遣的東西只有母妃留下的一把素琴。對音律談不上摯愛也有執(zhí)著,可若換成是我,我不敢說自己聽兩遍就能學(xué)會,但看向琉璃,我莫名的覺得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只因為她那雙漂亮澄澈到會說話的眼睛。
“四哥若是想學(xué),琉璃可以將琴譜抄給你!”
我沒想到,她能敏銳的捕捉到我心里對《廣陵散》的執(zhí)念。
我的心間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淌,仿佛自母妃死后,再也沒有人肯對我如此了。我對琉璃不甚感激。
“我輸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為何不討厭她的嬌縱無禮,她雖然尊貴如月高不可攀,卻從不端架子。率性而為,千人百面因人置事,卻始終以理服人。
我的母妃是曦貴人,位分低微,也就決定我這個四皇子也不被人重視。
但我一直不明白,曾經(jīng)那么寵愛母妃的父皇,為何在母妃歿了后,會那樣的絕情。
甚至,我從父皇的眼里看到了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