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實際上就算真的暴民失控,甚至出現(xiàn)了叛亂軍,對這場人類與血族之間戰(zhàn)爭的進程影響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巨大?!?p> 丹尼斯說著說著,露出了笑容,似乎對這一點非常自信。
“因為我數(shù)個星期前曾在那所謂的最強堡壘待過,情況就是,除非帝都的大貴族們不再限制軍部且真正舍得放出手下的私軍助戰(zhàn),不然人類歷史上再添一個恥辱之日只是遲早的事情?!?p> 格蘭特心中略微有些驚奇,暴風(fēng)要塞淪陷的消息今天剛剛傳來,如果讓面前這個貴族明白自己的預(yù)料是多么準確,保不準會更得意吧。
“引發(fā)暴動最終導(dǎo)致的結(jié)果只是加速了必然事件的發(fā)生,最多就是在帝國下令放棄平原地區(qū)之時因害怕反抗軍的人混入而放棄所有平原地區(qū)平民罷了?!?p> “而這些流民按格蘭特閣下你的話來說,不過是帝國的蛀蟲,少了這些蛀蟲反而會使帝國在未來數(shù)年將面臨的因失去平原地區(qū)大量田地而產(chǎn)生的饑荒問題會好很多?!?p> 格蘭特不得不承認,對方這樣解釋很迎合他的思維,讓他聽起來非常舒服,但同時也能看出來一點,對方幾乎完全摸透了自己的價值觀思路,不得不讓人警惕。
“可能出現(xiàn)的新生叛軍也會在血族的攻擊下迅速毀滅,根本不可能威脅到帝國政權(quán),反之如果計劃成功,十年后人類與血族的戰(zhàn)爭形式,將因我而徹底改變,這不是一道答案顯而易見的選擇題嗎?”
“第三……”
“第三,如果我們聯(lián)隊拒絕接受你的提案逮捕你并根據(jù)親王命令繼續(xù)駐扎待命在這,你也能靠你的身份輕松重獲自由,然后等到日后要塞淪陷時,你將會散布恐怖言論,再次激起暴動,而下一次,已經(jīng)見過血的暴民群,就不再是那么好鎮(zhèn)壓的了。”
格蘭特突然出聲,打斷了丹尼斯的解釋,并笑著鼓起了掌,說道。
“不虧為帝國的貴族,良好的教育與家族的耳濡目染竟能讓一個十幾歲的小家伙這樣熟于揣測人心,而且說實話,我喜歡你的想法,直接且高效。”
格蘭特的話,讓丹尼斯仿佛像一位剛剛從鋼琴前起身的音樂家,面對轟鳴的掌聲謙遜地鞠了個躬,臉上的笑容優(yōu)雅而輕松??赏蝗?,帝國的聯(lián)隊長話鋒一轉(zhuǎn),令丹尼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可是把刀子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才跑過來找我請求幫助,然后自以為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提案是嗎?”
“這就是我討厭你們這些貴族的原因??!總是帶著一份高傲自以為是的控制別人選擇,安排他人的命運,總是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p> “不過你的確聰明,你很明白只有游離于政局之外的我,才敢?guī)湍阕哌M軍隊,不是嗎,康拉德?凡?韋廷公爵?”
格蘭特的笑容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而周遭不知情的士兵們又被嚇了一跳。
全名中帶著“凡”便意味著這個人身上流著那個統(tǒng)治著帝國的男人的血,出生于那個華貴的家族,只有皇家才被允許在姓和名中間加上一個“凡”,除非那個人想挑戰(zhàn)帝國的統(tǒng)治者。
而幾乎一直隱身在格蘭特身后的副官娜塔莉此時上前一步,出現(xiàn)在人群眼中,她從口袋中拿出一份詳細的報告一一念出。
那份報告上面明確記錄了這三天來丹尼斯所做的一切與時間,與他來到利茲城前的身份——當今皇帝威廉二世已經(jīng)陣亡的五弟的兒子,于數(shù)年前淪陷在血族魔爪下的維爾諾斯城堡及其數(shù)千里封地的合法繼承人。
當娜塔莉讀完了十六聯(lián)隊的暴動事件調(diào)查報告,場上又陷入了寂靜的對峙。
剛剛滔滔不絕從容優(yōu)雅的丹尼斯此刻已是冷汗直流,如果他的身份沒有暴露那即使這次計劃失敗了他也有辦法逼格蘭特拿出推薦信。
可是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了主動權(quán)便完全不在自己這邊了,沒有人敢用自己的名字擔保將一個皇室成員偷放入軍隊,即使是這位皇族自愿的,這事關(guān)皇家的榮譽與威嚴,一旦查出來雙方都吃不了兜著走。
唯獨,這個名為格蘭特的男人,所以很早之前制定計劃的時候丹尼斯選了這個聯(lián)隊長為目標,也算是有打算給自己留下一條后路,盡管是一條他最不喜歡的將決定權(quán)交到別人手上的路。
丹尼斯在行動前幾乎預(yù)估了所有的情況,只不過他太低估這個指揮官的能力了,應(yīng)該說,太看不起盛名之下的人了。
可即使如今事態(tài)已經(jīng)完全失控,貴族的高傲也絕不允許他有絲毫失態(tài),表露出心中的焦慮。
在很快接受了失敗這個現(xiàn)實之后,丹尼斯抬起頭來,依舊保持著禮節(jié)性的微笑,說道:“那么,格蘭特閣下,你最后的決定是什么呢?”
仿佛是模仿貴族剛剛的那股如小丑般的得意與刻意的懸念制造,格蘭特裝模作樣地低頭深思起來,將丹尼斯吊在那,不作回答。
而對面的丹尼斯只得硬著頭皮干等著,如一個罪犯等待著法官的最終宣判。
“有何不可呢,是金子總會發(fā)光,不過你死心吧,我肯定不能直接給你發(fā)軍官證,你還是要到士官學(xué)校進行考核,不過我可以推薦你參加一個特殊單位的測試,以我看來,如果你能進入那個特殊單位,對達成你的目的的助力,或許會比進入正常軍隊來得大,之后的機遇你就自己把握吧?!?p> 格蘭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如何算計,在折了面前這王族的銳氣,如小孩一般出了口氣,告訴對方自己也不是傻子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大方的同意了對方的提議,雖然打了些折扣。
之前對峙的冷峻氣氛煙消云散,兩人都是聰明人,盡管丹尼斯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但他知道對方進行了最大讓步,這就是結(jié)果了。
兩人只是互相對視,笑了起來,看上去其樂融融,而現(xiàn)場差不多是因同樣目的而來的坎雷爾則顯得處境尷尬且毫無存在感。
看到了丹尼斯的充分準備,坎雷爾深刻意識到了自己是有多么可笑。
別人憑什么幫自己?僅僅會因為些許現(xiàn)在看來薄得可憐的交情?
更何況無論是娜塔莉的反應(yīng)又或是他自認為是朋友的丹尼斯對他的利用,都可以顯示出他極其不成熟的交際觀念。
小鎮(zhèn)之外的世界,非常遼闊,自然也比純樸的小鎮(zhèn),復(fù)雜得多。
坎雷爾退縮了,他站在衛(wèi)兵群中向后挪動,想無聲無息的沒入黑暗之中,他別無選擇,只能去自己走出一條路,即使走了彎路,那也是他應(yīng)得的磨礪。
相較同齡的丹尼斯,他實在是無地自容,無論是那份心狠手辣亦或是強大的推理能力,都不是他能自比的。
場中央的丹尼斯此刻卻突然發(fā)話了,再提要求,仿佛不知深淺。
“格蘭特聯(lián)隊長,我覺得那位名叫坎雷爾的小子,也很有潛力,我愿意以皇家的名義為其擔保,他有這與我一樣的優(yōu)秀能力。”
格蘭特聽到這段話愣了一下,接著,他笑了起來,回答道。
“哦?那你來說說,他身上有什么過人的能力,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
這一問可難倒了這位足智多謀的王族,他絞盡腦汁思考著坎雷爾的優(yōu)點,說到底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回提這么一句,也許就是心底想幫幫那個明顯啥都不會的傻小子。
反正幫他一把我也沒什么損失。
這是丹尼斯的真實想法。加上他又不在乎什么王族的榮譽,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
“他……哎……他毫無特點,普通至極,蠢得可愛,算優(yōu)點嗎?”丹尼斯最終憋出來了一句,一句他認為對丹尼斯最中肯的評價。
周圍都哄笑了起來,丹尼斯這一提讓本想悄悄退場的坎雷爾尷尬無比,臉頰發(fā)燒,這個臉皮薄的鄉(xiāng)下男孩此時只想落荒而逃。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哄笑聲中,聯(lián)隊長格蘭特一本正經(jīng)的出聲了。
“可以啊,你們兩個就一起上路吧,他合不合格……應(yīng)該說你們最終能不能拿到軍官證,其實又不是我說的算,我只能給你們一個虛假合法的身份,進入軍官學(xué)校,能不能畢業(yè)看你們自己的本事好吧?!?p> 這意外的結(jié)果讓坎雷爾忘卻了慚愧的心理感情,有些目瞪口呆,而丹尼斯則是翻了翻白眼。
他費盡心機想搞到的直通卡居然強行換成了匿名的推薦信,唯一對他有些吸引力的就是格蘭特口中的特殊單位推薦了。
畢竟以他的血統(tǒng),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進入帝都皇家軍事學(xué)院學(xué)習(xí),軍官學(xué)校的入學(xué)資格于他而言毫無意義。
丹尼斯此刻就感覺自己有些坑了,即使有格蘭特的保證,丹尼斯搜刮了他腦中所有對帝國軍隊體系不算很多的了解,也很難想到什么特殊的組織能更快幫助他接近權(quán)力高層。
似乎還不如直接進入軍隊然后利用貴族勢力那邊的關(guān)系晉升也許還快一些。只是爬到高位之后身處貴族方面勢力,想進入軍隊中樞指揮系統(tǒng)會非常麻煩。
而得到意外之喜的坎雷爾幾乎開心的跳了起來,同時非常感激地望了眼丹尼斯,深深的將這份情記了下來。
未來一定會報答的,而且也不定不會令你們王族蒙羞的。這是坎雷爾的想法,此時他覺得自己重擔在肩。
事情收場得意外地皆大歡喜,丹尼斯與坎雷爾兩人都就地在軍中的帳篷里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在丹尼斯進城拿了些隨身物品后兩人直接坐上了前往訓(xùn)練基地的馬車,不過直到離開利茲城,坎雷爾也再也沒有見到過聯(lián)隊長與娜塔莉副官,就此分道揚鑣。
護城河邊,格蘭特一邊目送載著丹尼斯與坎雷爾的馬車消失在大路盡頭,一邊將不久前親王賞賜的美酒倒入了護城河中。
深色的酒水,在護城河中化作一條淡色的絲帶,最終消失殆盡。
“您不是很喜歡這些美酒嗎,格蘭特先生。”站在他身后的副官娜塔莉奇怪的問道。
見面前的長官仍癡癡地望著瓶中之物,匯聚成一條長帶注入河中,根本沒想回答這個問題,娜塔莉便換了個問題,繼續(xù)問道。
“為什么你會答應(yīng)那兩個孩子的無理要求,那個皇族就算了,那個鄉(xiāng)下出來的小子怎么可能兩年內(nèi)完成六年學(xué)校的課程通過考核,你這不是送他去碰壁嗎?”
格蘭特輕笑一聲,放開了手中的空瓶,望著下落的瓶子在河面砸出的點點水花,他回答道。
“其實看著自己最喜歡的酒經(jīng)過自己的手流進河里,真的是一件很讓我有負罪感的事情……我真的很討厭這樣做讓自己討厭都的事情,感受著這種令人惡心的感覺,但我不得不這么做?!?p> 格蘭特長出一口氣,望著尚且灰暗的天空,繼續(xù)說道。
“而且我還必須經(jīng)常這么做,光今天早上就兩次了,倒著最喜歡的好酒,望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利用他們天真的念想,將他們騙進這場看不見盡頭的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p> 格蘭特握住自己胸口處縫著的軍隊徽章,發(fā)力的手將軍服揉作一團,冷笑起來,聲音越發(fā)低沉。
“呵呵!什么不問出生偏愛才干,我又怎么有這樣的圣賢之才呢?我不過是將一個個孩子引誘進地獄,作為代價,我死后必將接受上天的審判,成為惡魔的奴隸?!?p> 突然,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的鼓舞,格蘭特說話的聲音又激昂起來。
“但那之前,我即是帝國的城墻,即使我死了,我的軀體也必將成為人類最后勝利的臺階,可作為帝國城墻的我,又怎么會不清楚帝國城墻上的縫隙有多么大呢?”
“沒辦法啊,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即使人類必將獲得最后的勝利,可現(xiàn)在還是太過弱小了,正因為這份弱小,人類必須舍棄掉累贅,也正因為這份弱小,我們必須不擇手段,我不是給他們兩個一個機會,我只是不懈余力地試圖堵上城墻上的縫隙,哪怕只是一塊磚瓦都好,這就是出生于這個人類頹唐之際的我,別無選擇的無奈之處?!?p> 其實無論事情的原委,格蘭特的想法如何,對于兩個尚且稚嫩的小家伙而言都無所謂,對他們只需要在這剛剛啟程的時刻,期待之后的新生活就行了。
對于他們來說,這場戰(zhàn)爭還不是他們應(yīng)該直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