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和緩的腳步聲仿若院內飄落的銀杏葉堆積的聲音。
聽著它們越來越近,冬歌感覺來人不止一個。
果然,是兩個人,千曲同內院的一個丫鬟一起到側院來了。
如同冬歌初日見她那樣,千曲這日仍穿著鵝黃色的裙裳。不同的是,今日她的頭發(fā)精致繁麗,好幾樣發(fā)髻都被梳呈于她的頭上。若讓芳儀細細去數,她少說也能列出來三四個發(fā)式。
簪釵也別了不少。她的頭不過輕輕一動,挨鄰著的金釵蘇墜便忽零零作響。
幸而她那張臉很是標致清麗,勉強經得起繁復俗艷的墜飾。
冬歌呆坐了半晌才起身去迎接那個施施然走過來的人,芳儀卻站在原地一步未挪。
“千姑娘……”冬歌作勢要去攙扶腳步虛浮的千曲。
千曲身旁的丫鬟已經松開了自己攙著她胳膊的手,將將等著冬歌來換自己的位置。
“姑娘!”芳儀忽然粗聲驚叫,冬歌被嚇得整個人愣住。
千曲花容變色,旁邊的小丫鬟也被嚇了一大跳。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芳儀三步并作兩步,身捷如游蛇,一忽兒之間便移步到了冬歌身旁。
她嗔怪地看了冬歌一眼,心疼地道:“你方才才說自己腳疼,還是不要亂跑了,快讓奴婢扶你坐回榻上去。”
整只左臂被緊緊擁纏,冬歌別扭地看著瘋狂給自己眼神暗示的芳儀,完全不知怎么回應她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動作。
“走罷!”
就這樣,冬歌愣愣地被芳儀拉扯回了美人榻上。
為自家姑娘細心地蓋好了毯子,芳儀立即揚起笑臉望向臉色紅潤但神情怪異的千曲:“千姑娘,有失遠迎?!?p> 面對芳儀一臉深意的笑,千曲霎時斂去眼里的忿意,在臉上變換出了更燦然的笑。
只聽她柔聲回了一句:“哪里哪里,我只是想來給冬姑娘道個謝,不用麻煩?!?p> “我家姑娘今日不便待客,還請千姑娘……”
芳儀正要趕客,冬歌不滿地猛拍了下她的手及時扼住了她的話續(xù),轉頭時還睨了她一眼,這才讓她乖乖閉了嘴。
“千姑娘,要不要進屋里坐坐?”冬歌微笑著看向千曲。
“不用了,我這便回林深哥哥院里去?!鼻鷾厝岬鼗匾暥瑁岸嘀x冬姑娘救我回來,要不是冬姑娘,千曲還不知道自己會經歷什么?!?p> 這話倒是真的,就在她醒來時,那種在記憶中親身回溯的感覺仍讓她不寒而栗,以至于她一睜眼看到滿臉擔憂的林深時便大哭出聲,嚶嚶嗚嗚地撲進了他的懷中。
“叫我冬歌吧?!倍锜崆榈亟o千曲說。
千曲莞爾,而后轉身要走。
“我送送你?!倍枵f著掀起毯子站了起來。
“不用了,冬歌,你不是腳疼嗎,還是坐著吧?!?p> 千曲回頭,朱唇輕動,冬歌忽地就被噎住。
芳儀見狀,先是“嗬”了一聲,方又說道:“千姑娘也要少走動才是,畢竟臥床幾日了,突然大搖大擺地出來,當心扭到腳?!?p> “你——”千曲身旁的小丫鬟咬著唇憤憤地瞪芳儀。
“小玲。”千曲扶住小丫鬟的手示意她不要動氣。
走了兩步,千曲突然頓住。
甫一轉頭看到孤龐的大樹,千曲好奇地睜大了雙眼:“銀杏?”
“是啊。”冬歌一應聲,芳儀忍不住想扶額哀嘆。
“冬歌,你知道銀杏的寓意嗎?”千曲看著冬歌問道。
冬歌搖頭。
下一瞬,千曲眉眼彎彎地一字一頓道:“祝福永恒?!?p> 說完,她那好似永遠揚著的嘴角一剎那耷拉了下來,眼神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然后,她神色冷峻地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由于她的快步邁得十分有力,丫鬟小玲都被她甩了一大截。
終于將礙眼的兩個人打發(fā)走了,芳儀撫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亂說一通,明明是福綿壽長,子孫滿堂。陰陽怪氣的,裝什么裝!”
冬歌若有所思地盯著院里的銀杏樹,并沒有留意芳儀的怒罵。
沙沙的落葉聲不絕于耳,地上的黃葉漸漸越積越多,冬歌的心上,有什么正慢慢蒙塵。
“姑娘,你別往心里去……”心情稍稍緩和了些許的芳儀趕忙軟言安慰冬歌。
見冬歌一直是呆呆愣愣、提不起興致的樣子,芳儀恰生一智,大驚小怪地提議道:“好久沒吃骨燉面了,姑娘,我們一起去吃吧?”
沒等冬歌應答,芳儀已經拽著她走出了相府。
還沒轉過西街口,芳儀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拿錢袋,于是她又跑回相府去了。
將芳儀的叮嚀置于耳后的冬歌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完全不在意若是芳儀待會兒找不到她了怎么辦。
從方才開始,冬歌的心就無比煩悶,她的腦子里一直在回旋千曲說的那四個字。
悶頭前行的冬歌沒有發(fā)現(xiàn)遠處的伍虞正擰眉朝她走來。
冬歌穿著芳儀為她挑的月白色的裙緞,獸牙鏈被拴在裙子交領的上面。她梳著極為精簡的髻式,額前光潔利落,耳邊兩綹細發(fā)如懸針豎般垂曳兩旁,寬順的墨瀑瀉散在背。
伍虞此前一直想不出來如何形容冬歌給人的感覺,今日見她這副裝束,終于得以感知清楚。
墨眉橫利,白潭似的雙眼中沉著兩顆黑石,發(fā)如烏瀑華傾……若一人手握一支筆,下力兩筆可染其眉,極重印點可成其瞳,輕勾眼廓可畫其眸,肆意筆豎可造其三千青絲。
如此簡單,便是無比張揚,無比沖擊。
如若非要再添一分顏色,只需點其唇上。
這就是李冬歌,每次相見都讓他心下悸動的李冬歌。
只是,她此刻不應該身在南山嗎?
“咚”地一聲,冬歌的頭撞上了伍虞的胸膛。
待到她抬起頭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她一慌神,有兩個字幾欲順暢地從她口中吐出。
“皇上……”
伍虞察覺到了情勢的怪異,他十分怕冬歌要稽首行禮或是做出什么激烈的反應,猛然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最終,冬歌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仍自顧自地來來往往。
豎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挨到嘴邊,伍虞給了冬歌一個眼神示意。
冬歌眨巴了下雙眼,愣愣地點頭。
“你怎么在這里?”伍虞放下手之后冷不丁問了這么一句,他臉上十分驚訝的神情看起來就像冬歌出現(xiàn)在京城西街是一件八百年難得一見的奇事。
其實冬歌也想問伍虞為什么在這里,不都說皇上政務繁忙嗎,上次他和林深串府已經讓她驚奇,今日竟還出來逛街。
看樣子,他還是精心裝扮了一番之后才出來的……也對,每日有那么多人伺候,他自己不用動手就能干成好多事。
“我……出來逛逛?!倍柚坏萌绱苏f。
“按時間推算,從那晚開始,你不是已經離京兩日了嗎?”
林深兩日前曾傳信入宮給伍虞說,冬歌心有郁結,鬧著要回南山看看,所以他要一同陪她前去,結尾時他還讓伍虞勿念,說這不算大事,幾日后他便可將冬歌勸回來。
眼見林深為了幫自己培養(yǎng)大將而如此費盡心力、不畏勞苦,當時伍虞是十分感動的。
因著此事,方才一路朝冬歌走近的時候,他都是不敢相信的。
“我沒有離京啊。”冬歌疑惑地看著伍虞,“我這兩日一直待在京城?!?p> 聽冬歌語氣誠懇地說完,伍虞思來想去后又問道:“真的?”
“真的!這有什么好騙人的?!倍锜o奈。
“那便是,他騙我了?!蔽橛莸纳裆蝗蛔兊妹C然。
堇驍
伍虞伍虞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