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拖著沉沉的步子走在南山的一處下旁是溝壑的窄路上,三路人馬勉強齊行才能走得暢。他們在南山中度過了一夜,此刻已是翌日黃昏時分。
兩方交戰(zhàn)必有死傷,這支隊伍的人馬比來時少了一半。令人費解的是,被分派去攻打其他小寨的兵士傷亡慘重,不帶騎將的主隊伍,即剿滅黑風寨的隊伍,受創(chuàng)卻輕得多。
去過清風寨后,林深大概知道了理由。
眾心凝聚的地方,不管大小,總有堅毅的東西籠罩。那種力量,要想摧散它,恐怕只有毀天滅地的勢力才能辦到。
“冬姑娘,小心些?!?p> 林深和齊猛帶領的返京的隊伍里添了一位女子,正是冬歌。
“我不姓冬?!倍钁袘姓f了一句,自覺把馬頭往里拽了拽。
“你姓……”
見冬歌沒有再搭理自己的打算,林深識趣地不再多問了。
“林公子,你騎我的吧?!庇杂种沽撕眯r候,齊猛突然下了馬,熱心地朝林深說。
林深猛烈搖頭,伸手抗拒道:“不用,不用了,你快些上馬吧,路太窄,你再并著走,邊上的人就危險了?!?p> 看到林深驚恐不已的眼神,齊猛愣了一瞬后上馬繼續(xù)趕路。
其實林深很怕騎馬,當日他快馬加鞭從南城趕到京城,對他來說已是不可思議。
夕陽真是個熱心腸的,不僅專程來送冬歌,還把她瞧得眼發(fā)脹。枉她在這山里待了許多年且總有閑暇時光,以前一點兒沒發(fā)現(xiàn),夕陽這般好。
千般萬般好,此地此景也就看最后一遍了。
“林公子,這李姑娘會不會陡生異心啊,帶她入京恐會留患……”齊猛的聲音不大不小,林深和冬歌恰都聽得到。
冬歌只顧著出神,不愿意多說話。
對啊,是李姑娘,清風寨的人聲聲喊她冬歌,恍然讓他都聽習慣了。林深邊想邊開口:“齊侍衛(wèi),專心趕路吧?!?p> 昨晚,冬歌在跟著林深從黑風寨走到清風寨的路上,隱約已從不停趕著跟上隊伍來報信的小卒口中猜到官兵干了什么。
她的神色愈發(fā)慌張,步子也越來越快,由著心底的一點點不確定牽引著她往前走。
這種不確定的思緒,是牽引也是支撐。
其實打林深懷疑地看著她問出那句話時,她心里就非常不安。
“山匪狠潑,我該與他們和議嗎?”
她干脆跑了起來,任由追不上她的齊猛在身后如何大聲喝止也沒有放慢腳步,林深使了力氣也只能跟在齊猛后面追她。
于是,所有兵士都跑了起來……
最終,跑得怒急的齊猛追上了冬歌,卻瞬間就手足無措了。
因為,冬歌跪在亮著燈籠的清風寨門前,嚎啕大哭。
滿臉倉皇的林深趕到時,也愣了。
他形容不出那連續(xù)的嚎哭聲里透出的情緒,像是驚喜到了極點,又像驚嚇過度,像是有種心要裂了的悲傷,又像在十分欣慰地一點點拼組。
靜靜地遠望了冬歌好一會兒,林深慢慢走了過去。
拍了拍愣神的齊猛,示意他退開些后,林深悄然站到了冬歌身后。
“這是你的家。”他的語氣是柔和的,一聽就有靜下心來要與她談議的意思。
“沒錯?!倍璧穆曇艉軉?,“是不是差一步,你就把它毀了?”
“既然帶分隊的將士們沒有發(fā)現(xiàn)它,應是老天有意救它。”林深避開了話鋒。
冬歌笑了一聲,又像在嘆息。她突然垂頭,聲音低不可聞:“快殺了我吧?!?p> “——我不想看著清風寨被滅?!?p> “我說了,天意讓它活,我該順從天意?!?p> “所以,你不會剿了清風寨?”
“是,但我有三個條件。”
“我都答應你?!?p> “……好?!?p> 當晚,冬歌入了清風寨與她的兄弟們告別,林深和齊猛也隨她一同進了寨中。
設想到的場景,始料未及的場景,心領神會的反應,匪夷所思的反應,在這一晚的清風寨里,讓林深見識了個遍。
最令他記憶猶新的,是李忠的一番話:
清風寨的人,一直在為城東的百姓操活。劫富濟貧的事,是他們最熱衷的活計。而黑風寨的人卻恰恰相反……
幾乎沒有旁人知道,清風寨的山匪每天都會進一次城為城東農民護糧。且他們施了恩也不貪求任何回報,去城東取糧時,一定要付清價錢。
所以,如若非要毀寨,請斬他一人便好了,不要再傷害其他任何人。
林深恍惚記得,夫子曾說,人性初始都為善,這世上本無壞人,只是有人苦苦守著初衷,有人喪了心志還不愿找回來。
苦守的人最不該被辜負。
這南山,終得有人守著。
堇驍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