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慈一時惶惑,垂下眼簾,微微顫抖的睫毛擋住了灰而暗淡的眸光。
她很想問,陸時頃懷念的那個肆意劫奪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幾度欲言又止,一轉(zhuǎn)念,她還是將想說的話,硬硬的困在胸腔里,這個問題的答案,理應(yīng)隨著已逝的時光,一起埋入黃土。
周見程似是不便久留,匆匆告辭,南慈起身送他出門。那一張請柬來不及放下,仍攥在手里。
“見程,你跟著陸先生幾年了?”南慈邊走邊問,看似不著邊際,周見程坦言:“七年。”
“七年?”南慈驚愕,如果是七年,那么,在他的面前,自己應(yīng)該是誰,是南慈,還是南若晴?
周見程失笑道:“南小姐,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南慈猶疑著問到:“我跟陸先生也算是故人,怎么之前沒有見過你?”
“跟著陸先生七年不假,但一直不在南城,五年半前,才回到陸氏?!敝芤姵倘鐚嵍?。
“難怪……在倉程巷才認(rèn)識你。”南慈用陳述的語氣再次試探。
聽言,周見程不失禮貌的輕笑一聲,“我第一次見南小姐,并非是倉程巷?!?p> 南慈渾身一凜,心臟劇烈跳動,自己身份的謊言,在陸時頃和他身邊的人眼里,都如泡沫般脆弱。
“看樣子……南小姐的記憶力確實被酒精腐蝕的厲害……”周見程像是有意要將話說開說盡,也不再掩飾自己對她的偏見,簡潔明了的說到:“第一次見南小姐,南小姐深夜醉倒在路邊,樣子很狼狽?!?p> 南慈心下一驚,停住腳步,明明是溫度舒適的室內(nèi),卻仍覺一道冷風(fēng)穿堂而過。
話已至此,周見程也不愿再多做隱瞞,轉(zhuǎn)過身,看著南慈倉皇失措,語氣尖銳,“兩年前第一次見南小姐時,南小姐喝得爛醉,靠著電線桿倒在路邊,只因怕驚動了你,陸先生就坐在你旁邊,抱著你整整一晚,你卻渾然不知,南小姐,你是否還記得,兩年前的冬天,是個寒冬?”
不顧南慈瞬間煞白的面色,周見程停頓一下,繼續(xù)說道:“且不論陸先生是何等的身份,南小姐,你可知,那一天是陸先生中槍蘇醒后的第三天,他擅自拔掉氧氣管,就為了給你擋上一夜寒風(fēng)。你又可知,正因如此,他肺功能受損,又一次進(jìn)了搶救室?”
面對周見程的種種質(zhì)問,南慈怔怔僵在原地,任心底的疼痛,將自己生吞活剝,她好像看見冰冷的海水再次向她正面襲來,將她徹底吞噬。
“實話實說,我對南小姐并無好感……”周見程收斂了語氣,可說出的話,句句成傷,“或許是個人眼力不佳,我也確實沒看出來,南小姐身上有哪一點,值得陸先生為你這么做。幸好,陸先生認(rèn)識了裴琳小姐,不論出身還是性格,她都是目前陸太太最合適的人選。我想陸先生也是想跟你徹底了斷,才會邀請你去他的訂婚宴。
不過……如果我是南小姐你的話,一定會很有眼色的不去打擾,起碼,最后不會讓自己太過難堪?!?p> 最后一絲血色,也在南慈的臉上消失不見,如果將周見程所述的一切看作是一場災(zāi)難,在無數(shù)痛苦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對南慈和陸時頃之間的過往,其實所知甚少。
“見程……你告訴我這些,陸先生知道嗎?”南慈的眼角眉梢像是開出一朵清冽詭異的花,彌散著死亡般的陰暗氣味,她輕薄的說:“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就算那天,他真的死在了搶救室,你猜我會不會有一丁點難過?”
南慈也不愿再給周見程說話的機會,“請柬我收到了,回去告訴陸時頃,如果他以為可以就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我南慈,也一定不會成全?!?p> 周見程還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如此完美的詮釋了“麻木”這個詞,臨走的時候,他重重的摔上了書吧的玻璃門,進(jìn)門處的銅鈴,鈴鈴作響,像極了南慈心底的凄鳴。
倏忽之間,象征黑夜來臨的路燈驀然亮起,停在路邊的邁巴赫,白得突兀刺眼,投射在車玻璃上的光線背后,是男人分明且優(yōu)雅的剪影,不用細(xì)辨五官,南慈也知道是陸時頃。
隔著一明一暗的兩層玻璃,她用所剩無幾的力氣,抬起手,對著陸時頃晃了晃手里的請柬,眼角噙著若有似無的淚,嘴里一張一翕說出四個字,雖無聲響,但是她知道陸時頃能聽見,不見不散。
她有多逞強,陸時頃藏在陰影里的笑意就有多深,如曇花一現(xiàn)般,又隨著邁巴赫發(fā)動機的轟鳴聲,消逝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