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有些憂心忡忡：“可下官聽說，前內(nèi)閣首輔姚大人，就是被楚大人逼著乞骸還鄉(xiāng)的?！?p> “哼！姚明光有三個兒子想要入仕，當(dāng)然要向他卑躬屈膝，老夫可沒那么多兒子好讓他拿捏！”
那名同僚奉承道：“是是是，張大人從前深得先帝信重，在朝堂上根基深厚，若沒有張大人扶持，只怕他們寸步難行！”
張喚得意的笑道：“大人繆贊，愧不敢當(dāng)。喝酒喝酒?！?p> 那人和張喚推杯換盞，喝的十分盡興，回頭便將他們這場談話全部報知楚無垢。
是時，楚無垢正準(zhǔn)備去見姜堰，聞言只是冷冷一笑：“老匹夫，且容你多活幾日。王英，備馬?！?p> 王英答應(yīng)一聲，急急從馬廄里牽出他常騎的白蹄烏，兩人一路往城南而去。
在一座非常普通的小院里，金世遺和一名二十多歲，生的十分靈動的女子正等著。
楚無垢把馬韁遞給王英，上前說道：“金廠督，柳姑娘，久等了?！?p> 柳鳴壓低聲音道：“我?guī)熜制庥志笥职?，我費(fèi)了老大勁才勸動他幫王爺一回忙，請王爺多擔(dān)待著些。”
楚無垢點(diǎn)點(diǎn)頭，掀開簾子走進(jìn)去。
一個三十余歲的男子坐在桌旁喝茶，臉色蒼白，瘦弱的仿佛風(fēng)一吹就倒。
楚無垢含笑道：“姜千戶。”
姜堰苦笑：“王爺取笑，我還算是哪門子千戶。師妹說王爺想讓草民協(xié)助辦案，不知是哪樁案子，還請王爺說來聽聽。”
“昭平十四年顧家舞弊案。”
“王爺說的是吏部尚書張喚主審的那樁案子吧？”
“正是?！?p> 姜堰思索片刻說道：“草民是在那之后才開始接觸的貴人陰私，手里可用的證據(jù)并不多。不過草民因敬重顧先生為人，曾暗地里留心過，發(fā)現(xiàn)了和此案密切相關(guān)的一個人尚還幸存于世，這個人一定能幫到王爺?！?p> 楚無垢雙目灼灼：“這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就在京城?！?p> 半個月后，江南士子顧至城在受了二十杖廷后，于早朝時分，在皇城東門擊響登聞鼓。
這登聞鼓乃是曦月繼位后，兵部尚書姚思聰請旨設(shè)立的。原意是想讓百姓有案可呈，有冤可訴。經(jīng)由登聞鼓上述的案件，可直接進(jìn)入三司會審，上達(dá)天聽。
然而這登聞鼓卻也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去擊的。首先就是要挨二十廷杖，執(zhí)杖的是禁軍，沒有任何花架子，實實在在二十下，打完之后血肉模糊，沒有一兩個月養(yǎng)不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起。其次所呈案件必須是大案要案，或者人命關(guān)天，若敢濫告污告，不僅會被駁回，輕則入獄，重則抄家滅族。因為條件嚴(yán)苛，是以這竟是曦月登基以來，第一次有人擊響登聞鼓。
顧至城很快被禁軍帶上金鑾殿，三叩九拜后，不等起身，已經(jīng)失聲痛哭。內(nèi)侍從他手里接了狀紙，彎腰躬身遞給曦月。
曦月把狀紙大略看了一遍，見大殿下的男子衣衫破爛，形同乞丐，面上傷疤縱橫，一只眼睛已然瞎了，鼻子也缺了半個，右臂詭異的扭向一邊，手指呈雞爪樣，顯然是廢了，右腿拖在地上，跪下叩頭時，幾乎栽倒。再加上挨了二十廷杖，下半身鮮血淋漓，當(dāng)真是面目全非，令人不忍直視。
曦月盡量和顏悅色問道：“殿下何人？有何冤屈？可如實對朕道來?！?p> 顧至城抹干眼淚，沉聲道：“草民顧至城，乃江南士子顧問秋次子。因先帝賞識，昭平十四年的那次科考，特欽點(diǎn)家父為三位副考官之一……”
吏部尚書張喚猛然一驚，顧至城？
只聽那人繼續(xù)說道：“家父一介布衣，得此殊榮，哪敢怠慢，自然是要盡全力報效君王，死而后已。沒想到，正是這次科舉，竟要了家父性命！”顧至城再次失聲痛哭：“科考前夜，家父偶爾得知，竟有人買題賣題，極為震驚，本著憂國憂民的想法，便去找了一位主考官商討此事。那位主考官表面上答應(yīng)定會稟報圣上，下旨嚴(yán)查，轉(zhuǎn)身便反咬一口，污蔑家父賣題斂財，實乃斯文敗類?？蓱z家父耿直不阿，兩袖清風(fēng)，竟然，竟然……”
顧至城哭的幾乎昏死過去。曦月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被哭的也眼眶微紅，見楚無垢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不好意思的擦掉眼淚，溫聲道：“然后呢，你接著說?！?p> 顧至城用力磕個頭：“先帝聽信讒言，將家父下入大獄，判斬刑。家父在江南素有些薄名，那些士子們仰慕家父才華，欽佩家父品行，自愿入京為家父請命，哪想到，那名主考官怕事情敗露，又嫉妒家父聲望之高，是其難望項背，便用殘暴手段鎮(zhèn)壓，幾百名無辜士子，一夜喪命，鮮血幾乎染紅菜市口！家父更是被凌遲處死……”
大殿里一片死寂，唯有顧至城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件案子算得上是昭平帝一生最被人詬病的污點(diǎn)。
顧家是江南甚至整個大齊鼎鼎有名的詩書世族，清貴中的清貴。顧問秋更是江南士子里近乎傳奇的存在，蓋因他不僅文學(xué)功底極其深厚，為人處世厚道溫和，更是摒棄門戶之見，海納百川，對待士子們一視同仁，不論貧富，無關(guān)貴賤，謙和有禮，從不倨傲。在士子中豈是素有薄名，簡直就是高山仰止的天人，被頂禮膜拜。
這樣一個當(dāng)世鴻儒，偏偏被昭平帝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激起的民憤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
曦月那時雖然孤陋寡聞，卻也對這件案子印象深刻，是因向來只顧玩樂的昭平帝那段時間難得愁眉不展，直嘆不該招惹顧家，如疽附骨，甩都甩不掉。后來不得不用了更血腥的手段才慢慢壓制下去。此時，江南士子已有近三分之一折損在這起冤案里，顧家百年世族盡毀，顧問秋尸骨無存，只立了座衣冠冢供人憑吊。
曦月心里既感慨又酸楚，顧至城茍延殘喘活到現(xiàn)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顧公子，朕問你，可知那位主考官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