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弟繼姐事
今日之事,顧遙是任性的。
任性之人,通常都以為自己有那資本,顧遙亦然。從她進入將軍府的那一刻,顧謹(jǐn)就厭惡她,沒來由的。過去兩年里,顧遙同老爺子日漸親近。老人家說的那些往事,她雖沒興趣,卻也聽進耳朵。因為理解,也因大房常住榆林,兩邊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她一直在忍讓。
事實證明,忍讓沒有用,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以及,理所當(dāng)然。顧遙認(rèn)為,她同祖父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親近了,祖父,維護自己一次,應(yīng)該可以的。
一個恍然,一個認(rèn)為,于是,她任性了。結(jié)果,老爺子的言行,叫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徹頭徹尾的自以為是。鳳城,祖父有顆捂不熱的心;王平,父親有顆不用捂就暖的心。
不如歸去。
玉娘與顧遙朝夕相處,猜不到她的心思,卻清晰得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因為不安,玉娘站了出來,直面顧老爺子:“將軍,大姑娘在家里要什么,您給什么,待去了外面,還這般不成?”
顧老爺子臉色雖不好,卻知這話有理,便道:“今年,大丫頭把壓歲錢補給你妹妹?!?p> “如果用錢可以買來那些,我用錢買下它們,可以嗎?”
顧遙拖出自己的錢箱子,打開,里頭散落堆積了至少兩串大錢。老爺子的經(jīng)歷,叫他認(rèn)為錢比銀子親切,一見到錢就想據(jù)為己有。只他才露占有姿勢,顧遙便冷聲道:“好叫爺爺知道,這些錢原是我爹給的,怎么花的,家去時,將一文不落的告訴他?!?p> 她就事論事,老爺子卻聽出“你們怎么對待我,我也將一字不落的傳回去”的意思,登時大怒,甩袖走人。他一走,顧謹(jǐn)便叫人去拿自己想要的東西,看都不看顧遙一眼。
人散后,玉娘長嘆息一聲,問顧遙:“姑娘為何要惹將軍生氣?”
顧遙不答反問:“玉娘,我家去時,你跟著嗎?”
玉娘的心,陡然跳起來。
“姑娘何時走?”
“唔,還沒定呢,總歸不會一直待在鳳城。這事不必同爺爺講,叫他知道,定以為我拿這個要挾他,可我沒有這意思。算了,不說了。總之,玉娘,有空琢磨下這事?!?p> 將軍府上下皆知顧遙的東西又被顧謹(jǐn)拿走時,紛紛有表示。然,顧遙卻拒絕了袁方再為自己畫畫的好意,退了柳柳送來的白瓷碗蓮。
顧老爺子以為她耍脾氣,著實冷了她一番,連過年出門都不帶著她。
顧遙先前在孝中,一直未隨大家出門,本就習(xí)慣,這會兒又定了離去之心,便更加淡然。不是去看看張勝,便是窩在炕上看書。
這日,她正握著本《論語》,背得入神,冷不妨被人一把,一腦袋砸炕上。
頂著一腦金星,顧遙聽人說:“你個吃白飯的坐炕頭,叫我坐那里?”
顧遙摸著紅腫的額頭,慢慢爬起來后,看向說話那人——堂兄顧言。
顧言已近,顧謹(jǐn),想來不遠。
顧言不知她琢磨什么,只她的眼神叫顧言不喜,少年一挺胸,橫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啊——疼!”
凄厲的叫喊聲,響徹屋頂。
大老爺聽見兒子的叫喚,匆忙跑進西梢間,老爺子只慢一步,緊跟其后。二人才進西間,恰見顧言一腳將顧遙踹出。
自高炕掉落,和飛起掉落,受到的傷害擴增了一倍不止。
老爺子驚出一身冷汗,撞開兒子,撞倒高凳,堪堪將人接住。穩(wěn)住身形后,老爺子看向穩(wěn)坐炕頭的顧言,厲聲喝道:“毆打幼妹,哪個教你的!”
滿臉的殺氣,嚇哭了顧言,他一邊哭一邊叫嚷:“是她先打我的?!?p> 他哭,顧遙眼圈都不紅,冷靜、條理清晰地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我坐炕頭,哥哥推我,我一腦袋磕炕上。起來后沒站穩(wěn),砸哥哥身上,他就踢我,叫祖父接住了。哥哥還說我是吃白飯的?!?p> 說至最后,音變淚不落,別樣倔強又讓人心疼。
老爺子到底養(yǎng)了她兩年,又看到她額頭腫了雞蛋大的包,更信了這話,當(dāng)即指著顧言,怒道:“去院子里蹲一個時辰馬步,現(xiàn)在就去!”
大老爺立即把顧言拉到身后,反質(zhì)問顧老爺子:“爹這是做什么?為了個丫頭罰言兒?”
得了父親撐腰,顧言立即挺直了脊背。
待顧老爺子一個不屑的眼神過去,又縮成了鳥樣,老爺子看了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事!這會兒說話,前年五丫頭才來時,老子就說過,他們幾個哪個出息,俺偏疼哪個,不分男女?!?p> “爹也說過,二弟是給兒子使喚的。既這樣,他的孩子,只比下人的孩子高一點而已,拿什么和言兒比?言兒打她也白打?!?p> 我爹是給你使喚的?顧遙的臉,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凍人。
顧老爺子那個氣啊!
他放下顧遙,拉著長子進了東間,低聲怒罵:“叫你當(dāng)兄弟一樣的用,不是像用下人一樣!還當(dāng)著五丫頭的面說這個,你腦子叫驢踢了么?”
里屋,顧遙挑釁地看著顧言。
顧言方想著父親那句“言哥兒打了也白打”,下炕穿鞋,揮拳照著顧遙的眼睛打去。
顧遙靈巧躲過。
顧言大怒,再次握拳而上。
可惜,小胖子平日里懶得動,根本不是顧遙對手。顧遙一路逗他,不著痕跡地,將他引到顧老爺子面前后,方放聲大呼:“爺爺,哥哥要打死我?!?p> 配合著她的話,顧言舉著拳頭,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出現(xiàn)在顧老爺子面前。
顧老爺子信以為真,一腳踹去。
老爺子本身沒使多大勁,奈何顧言跑得太快,沒剎住腳,恰用腹部用力撞了上來后,整個人像拉開的弓,弧形落地后,一屁股坐地上。
顧言縮著身子叫喊,大老爺撲到兒子身側(cè),不知如何下手,哆嗦問了兩句后,轉(zhuǎn)頭怒斥老爺子:“爹想打,直接打死俺們爺倆算了,正好叫兒子和娘團聚?!?p> 心虛的老爺子,下意識反駁:“怎成了老子的不是?方才言哥兒喊打喊殺的,你沒瞧見?”
“兒子要瞧見什么?言哥兒才幾歲,打死貓的勁兒都不能,頂多叫那丫頭疼幾天,能怎么的?反倒是爹這一腳,言哥兒半年命沒了!可憐的言兒,是爹沒能耐,叫你遭這罪!”
顧言腦袋抵在小襖上,嘴里不停地叫嚷著,掩下的黑眸里,得意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