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自四面八方涌來的數(shù)不盡的馬蹄聲。
林葉落尚未跑出樹林,又傳來無數(shù)凄厲的叫喊。
“殺,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殺個干凈。”
有人這么喊。
當(dāng)她跑出樹林時,數(shù)十匹烈馬正在小小的村子里橫沖直撞。村子本就很小,馬匹跑動間,直若塞滿了村子的每個縫隙。
馬蹄聲聲,也塞滿了林葉落的耳朵。伴著聲聲馬蹄,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一把把帶血長刀。每次長刀揚起,都會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撲倒在地。
林葉落呆了。有人在前狂奔,叫著嚷著,可他只有兩條腿,又怎跑得過那四條腿的畜牲。
長刀再揚,狂笑聲中,那人身還向前,人卻倒了下去。
有母親抱子下跪。林葉落知道她們,一月前,她還提著兩條鮮魚上門祝賀呢。
馬上之人厭煩地掏掏耳朵,那小小人兒也瞬間停下哭嚎。母親呆了,感受著那在手中流淌的溫?zé)岬难?,她一時竟忘了動作。
忘了就再沒想起,那人的嗜血狂笑后,她徹底停下了呼吸。
有老人跑無可跑,便只能抬起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用不解之眼去看那晴朗的天。
他們不明白,自己這與世無爭的村子,何以就要接受這么嚴重的懲罰?是誰做了人神共憤之事?
不可能,他們大都沒出過村子,一輩子就守著那幾分薄地和那片看不到邊的山林過活。
這種自給自足的村子,又哪能做出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可它還是受到了懲罰。老天就是這樣,災(zāi)難來時,沒人知道為什么。
林葉落呆著,直到那聳立在村子最邊上的房屋轟然倒地,她才重新醒悟過來。
可她尚未前沖,兩條人影就竄出了廢墟。腳步再止。
自凌御風(fēng)走后,駝背老頭的病也越發(fā)嚴重起來。
剛開始那年,他還能行至林中,帶回些雉雞野兔。可身體在極速變壞,僅過一年,他就連下地干活都不行了。那看似已經(jīng)不能再彎的腰,竟于一夜間又彎下去。
林葉落再不讓他做任何事,打獵做飯種地,她都一手承擔(dān)著。
以前凌御風(fēng)在時,她還不會下套抓雞捕魚,現(xiàn)在卻是什么會了。以前的她也不敢一個人進山,凌御風(fēng)去后,她竟能在山里一待幾天。
為了活,她不得不會。
老頭的病越來越嚴重,最近一月甚至連床都下不了。他知自己命之將終,也知林葉落不管怎么忙,都會去村口坐上那么一會。
開始時,他尚能對此視而不見,可時間越久,他竟也和林葉落一塊期待起來。以至于林葉落每次回家,都會面露失望的對他說上一句“沒回來”。
老頭快死了,老頭自己知道,林葉落也知道。
快死了,老頭的話卻變得多了起來。凌御風(fēng)在時,他總不愿和他多說兩句。凌御風(fēng)一去兩年,他念叨最多的卻也是凌御風(fēng)。
他夸他,夸他天賦如何如何好,天性如何如何高。他也罵他,罵他沒出息沒孝心,自己都快死了,也不知回來看上一眼。
但更多的是擔(dān)心惦記,若非身體不允,他甚至都想自己去外邊打聽打聽,看那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少年,是否真遇到了什么不可解決的事。
他快死了,都在床上躺了一個月了??删瓦@將死之人,此刻卻能一掌打碎橫木,與一執(zhí)刀大漢相斗而不落下風(fēng)。
“爺爺!”
林葉落低喊一聲。一根三尺竹杖也落入老人之手。
只見他面色紅潤,一直處在黑暗中的臉竟也抬了起來。
竹杖直出時,大漢手中之刀竟是相護不及。數(shù)招之后,竹杖帶血。
大漢雖是腿部受傷,人卻越發(fā)癲狂起來。揮刀如舞,每刀劈下均會泛起一簾白色刀幕。
大漢刀舞正酣,老頭卻是嘆息搖頭。
有人騎馬助陣時,他也看到了村口呆立的林葉落。無奈搖頭,手中竹杖甫起,接下大漢長刀的瞬間,他人又是一轉(zhuǎn)。
騎馬之人剛到,就見馬頭忽起黑影。不及反應(yīng),胸前已受足擊。
老頭高高躍起,雙腳平踹馬上之人。有力相助后,人也穩(wěn)穩(wěn)落在馬鞍之上。
他那矮小干瘦的身子,竟能一提馬疆,瞬止馬之前沖。再以左腿夾馬腹,馬身立刻倒轉(zhuǎn)過來。
動作一氣呵成,大漢刀劈而至?xí)r,馬已前沖,堪堪避過刀光。
“殺!”
大漢面色一沉,那四散于村的數(shù)十馬匹也圍攏過來。
對此情景,老頭一夾馬腹,坐下之馬又快了幾分。于此同時,他右手用力,手中竹杖頓四裂開來。手再一揮,分裂之竹篾攜凜凜威勢直沖眾人。
竹篾來勢極快,再加馬之前沖,馬上之人尚不及避,竹篾已插于身。瞬間,痛呼倒地聲響成一片。
老頭繼續(xù)控馬前行,全不為眾人所擾。不僅如此,在前行途中,他還腿掛馬鞍,一把墜地長刀立落于手。馬術(shù)之高,竟是讓追擊之眾嘆服不已,均不愿信那是個垂垂老矣之人。
雖嘆服,手上動作卻是不停。
該追者追,該阻者阻。道道刀光劈下,直若在老頭身前設(shè)了條滾刀之道。
雖利如此,有刀在手的老頭卻又換了個人般。與大漢相斗,他憑速度和技巧。此時身在馬上,他卻和這些年輕小伙子拼起了力氣。
刀劈而下時,他想也不想就迎刀而上。雙刀相碰,老頭前行如常,小伙子卻只覺虎口一疼,手中長刀竟是再握不住。
長刀墜地,人也緊隨其后。兩馬相側(cè)而過,老頭手上之刀也毫不留情的從他們腰間劃過。
一盞茶功夫不到,已有十?dāng)?shù)匹馬失了主人。老頭也終于到了林葉落身邊。伸手一拽,林葉落就飄到了馬上。
“爺爺!”
老頭不說話,只快趕坐下之馬。
他明顯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馬行一步,他就覺得精力失了一分。
這像是將他馱往地獄的冥河之馬,他知道,但他不得不緊催馬行。在將自己馱向地獄的同時,這也是將林葉落馱向人間的幸運之馬。
人死人生,他愿用自己的死,去換取林葉落的生。
馬行向前,馬后之熊熊火光里,是馬蹄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