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姐妹疏離
不知不覺入府已過三月,除了袁新一事,引環(huán)人就再未出現(xiàn)。
除了那些惱人的授課與規(guī)矩,顧予初過很是安逸,傷也好了十分。
啟幀也時不時的前來探望,順帶檢查她這些時日學(xué)習(xí)的成果。
顧予初很聰明,詩書本就在三行書院有先生一直教授,不成問題。其他技藝也很快領(lǐng)悟到了精髓,只是那漂浮于紙上字跡,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
今日,啟幀很早回了王府,還未進(jìn)臨月閣,便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漫不經(jīng)心練字的樣子,很是生氣。
只見她站沒站像,坐沒坐樣,半伏著身子,撐在案上,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握筆鬼著畫符。
顧予初無意間抬眼見到啟幀,前一秒還吊兒郎當(dāng),下一秒便立馬站直了身體,裝作揮墨自如的模樣。
男人沒有說話,直接繞到她身側(cè),仔細(xì)打量她的“大作”。
“王爺?!鳖櫽璩豕Ь吹膯柫寺暫茫o張的差點要把手里的狼毫筆折斷。
“繼續(xù)?!眴Я颂忌?,故意說道。
可顧予初哪里肯當(dāng)著他的面出丑,她微微向外移了一步,請他為自己示范一二。
啟幀笑著上前,毫無預(yù)兆的一把攬住她的腰身,握住她執(zhí)筆的手。
顧予初驚亂無比,心里抑不住的歡喜,可身體還是克制又矜持。她努力勸自己清醒,試圖掙脫,可卻被啟幀抱的更緊。
“別動。”
他勾著嘴角命令道,而后開始一筆一劃的教著她如何胸有成竹的起筆,如何利落的轉(zhuǎn)回,如何干凈的收止。
他們的臉差一點點就貼在一起了!
顧予初的心思早就飛到九霄云外,哪里肯拘在這方寸紙筆之上。
“專心點!”
啟幀似乎感覺到了身前女人的分神,用筆敲了敲她的腦袋,假意訓(xùn)斥道,女人這才拉回自己已花枝亂顫的七魂八魄。
就在這時,一個與顧予初長的有七分相似但五官卻更為精致嫵媚的女子愣愣的站在門口,將他們二人方才親密的樣子盡收眼底。
她羽睫微顫,迅速收拾好心底的悵然,眼眶濕潤的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輕柔的喚了一聲:
“姐姐!”
“予心!”
顧予初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美得快要認(rèn)不出的妹妹,而后沖出啟幀的懷抱,上前幾步拉住了她的雙手,眼睛瞬間模糊了起來。
十年未見,兩姐妹相擁痛哭流涕,淚眼婆娑。
“好了好了,久別重逢是喜事,哭什么?!?p> 啟幀無奈的搖著頭,上前溫柔的拍了拍她們倆的肩膀。
顧予初這才放開妹妹,用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破涕而笑。
“姐姐,嘗嘗我親手做的你最愛吃的山楂糕,還有蓮子雪耳羹,可是燉了好幾個時辰呢?!?p> 顧予心吸著鼻子,顯然還沒有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她招了招手,身后提著食盒的丫頭上前,將一應(yīng)點心端上桌案。
顧予初開心的笑著,拉著她坐定,再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著她。
當(dāng)年圓潤可愛待瓷娃娃,如今高挑纖瘦,出落的更加美麗,鴇色的裙子,掩不住楊柳細(xì)腰,薄淡的脂粉更襯著明眸皓齒,一顰一笑靈動非常,眉眼之間更是嬌媚萬分。
顧予初感嘆妹妹被照顧的如此之好,感激看了一眼啟幀,而他也回以微笑。
“小初你可是有口福了,心兒的手藝堪比宮苑御廚?!?p> “幀哥哥,慣會取笑人。”顧予心臉頰緋紅,笑盈盈的回道。
僅僅是普通的對話,卻讓顧予初的心中霎那間有了一絲異樣,像是被絹絲捆住,有些透不過氣來。
幀哥哥,心兒。他們竟如此親密。
原是忘記了,她錯過的是整整十年,而這些缺失的朝夕怕是她窮盡一生也實難補(bǔ)全。
“姐姐,你快嘗嘗,看看心兒的手藝好不好?”
顧予心瞇著眼睛,端著山楂糕,著急讓她多年未見的姐姐嘗上一嘗。
顧予初連忙捻了一塊,一邊吃一邊靜靜的端詳著眼前的啟幀和妹妹。
男子俊朗如山,女子秀美如水,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若不是她自己這尷尬的心思,怕是也會由心稱贊他們的郎情妾意。
“好吃么?”啟幀看著顧予初傻愣愣的一連吃了好幾塊糕點,關(guān)心的問道。
“???好吃呀!當(dāng)然好吃?!鳖櫽璩跎岛呛堑幕貞?yīng),可愛的模樣,讓啟幀難掩心頭的歡喜。
“行啦,不打擾你們姐妹續(xù)話,我還有公務(wù)要處理?!?p> 啟幀出門前也撿著一塊山楂糕,那酸酸的味道讓他不自覺的稍稍咽了咽口水。
他走到門口,又突然回頭,向顧予初叮囑道:“《采葛》練習(xí)十遍,晚膳時我來檢查。”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其實只是一個“采”字始終寫不好,倒是讓顧予心的心里百轉(zhuǎn)千回。
啟幀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顧家姐妹二人,可久別重逢的氣氛卻漸漸微妙了起來。
剛剛離開的這個男人,雖異常殘忍的逼迫她們認(rèn)清人世的險惡,卻也給予無限溫柔的庇護(hù),如父如兄陪伴她們成長,不知不覺中也悄悄的盤繞在她們各自的心頭,揮之不散。
顧予初打破雙雙沉思的靜默,笑著拉著顧予心走進(jìn)暖房,與她一同坐在軟塌上,問起了多年來久藏于心的不安。
“這些年可還過的舒心快樂?”
“前五年,幀哥哥身在軍營,但將我養(yǎng)在王府,托付徐張大哥照顧,除了舞樂之技累身,也不曾吃過什么苦,之后幀哥哥受封回朝,更是待我很好,王府上下無人敢慢待于我。”
顧予心笑著答道,她眉間的些許飛揚之色騙不了人,這十年她過的雖不算好,但亦不算差。
“那就好?!?p> 這樣的回答,讓顧予初不知再說著什么。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即便自己沒有選擇更難的路,這一走也是十年,妹妹雖身在王府,衣食無憂,但畢竟是寄人籬下,又能比漂泊的自己好上多少。
想到這里,她心里很是內(nèi)疚。畢竟,在這個世上,她們是彼此最后可靠的陪伴。
“姐姐的傷可好了?我早就想來看你,可是幀哥哥怕我擾了姐姐靜養(yǎng),不許我踏入臨月閣半步。姐姐可別怪我。”
顧予心有些委屈,趕忙解釋自己這些時日的避而不見。
“怎么會呢,我聽王爺說在我昏迷時你日夜都守在身邊。”顧予初哪里會與她計較這些,連忙安慰道。
“姐姐在外漂泊確實萬分辛苦,好在現(xiàn)在終于回來了。”
“秦王對尉遲家恩重如山,這點辛苦不算什么,我只盼望著家門早日沉冤雪恥,死去的親人能瞑目轉(zhuǎn)生,秦王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能夠得償如愿?!?p> 顧予初拉著妹妹的手,堅定又無悔的說道。
說到往昔家事,總是能牽動姐妹二人的百轉(zhuǎn)愁腸。
“一定會的!”
顧予心不住的點頭,心里萬分懂得姐姐付出和隱忍。
親人團(tuán)圓之際,人總是會不自覺的憶起從前,顧予初也不例外,她不自覺想起了她們不知所蹤、不明生死的弟弟,不禁悲從中來。
“當(dāng)年景珩年幼,雖事發(fā)之前送往北凌國舅舅家,但半路遇流匪搶劫,至今仍下落不明,怕也是兇多吉少……”
“這些年,姐姐在外可有弟弟的消息?”顧予心小心翼翼的問道。
顧予初無奈的搖搖頭。
這些年她雖在書院,除了巽門特殊的任務(wù)才得以出祁云山,所以她根本沒有多少機(jī)會能夠打聽弟弟的下落。
“有幀哥哥籌謀,姐姐不必過于掛懷,若弟弟還在,我們一家人總有團(tuán)聚的一天?!?p> 相比顧予初,對于弟弟的下落,顧予心顯得更有信心,她拉著姐姐的手,寬慰道。
“秦王這份恩情,你我今生實難報答?!?p> 顧予初微微緊著眉頭,若有所思的說道。
談及啟幀給予她們的愛護(hù)和幫助,總是讓她更加的不安和憂慮,她太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回饋他的付出,更害怕自己讓他失望。
藏有心事的顧予心此時并不能理解姐姐的憂慮,因為她心里還有件于她而言更為重要的心事,她不確定是否該和姐姐坦明。
“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彼蛄嗣蜃?,眼中滿是猶豫。
“什么事?慢慢說。你我是最親的家人,不論什么事我們都一起承擔(dān)?!?p> 顧予初看出了她糾結(jié)于心的不安,趕忙寬慰道。
“我……我已經(jīng)是幀哥哥的人了,這么年朝夕相對,我真的是情不自禁,姐姐,對不起?!?p> 顧予心咬著牙坦白,掩面而泣。
這件事縈繞在她心中很久,她本以為秦王會給她一個名分,可苦苦等來的卻是將姐姐以王妃之名接入府中的結(jié)果,她心中失落至極,為此哭了很久。
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對他的心事無法挽回,所以左思右想很多日,決定與其讓姐姐日后發(fā)現(xiàn),有了誤會,生出不滿,不如自己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出來,反正她只求留在啟幀身邊,不在乎虛名,心中坦蕩無比。
望著妹妹紅了的眼睛,顧予初只覺得腦袋一下子被掏空了,唯有無言以對。
“姐姐,我不求名分,只希望常伴他左右,好讓這一往情深能有個安放之所,姐姐你能成全我么?”
顧予初還是沉默,她輕拍著伏案哭泣的妹妹,無意間發(fā)現(xiàn)她發(fā)間插著的嵌珠掐絲梅花金簪和當(dāng)初蓮生遞給自己妝匣中的首飾似是一套,看來這代替自己成婚拜堂、入宮醒親的女子就是顧予心無疑了,想到這里,她心里倍加的酸楚。
“妹妹不要多慮,這王妃之位本就有名無實,也并非我愿,你待秦王的真情,他定是不會辜負(fù)于你的?!?p> 她只得說了這些違心的話。
不得不說,妹妹這突然而至的赤誠與坦白,讓顧予初羞愧至極,也讓她羨慕不已。做為姐姐,竟然無意間衡在了妹妹與心愛之人之間,真是不該。
她不禁感嘆,自己心中多年埋藏對啟幀的這份深情,恐怕再無可能與他言明分毫。
也好,省的他日后為難。
顧予初默默的在心里和自己重復(fù)著。
“姐姐,我不是要和你爭的。”顧予心淚流不止,哭著請求原諒,“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p> “我知道,不怪你的?!?p> ……
直至妹妹走后很久很久,顧予初仍心亂如麻。
她從前只是想著傾盡全力幫助啟幀得償所愿,可如今,卻不得不面對這三人的尷尬局面。
她心中篤定,那場缺席的大婚,是啟幀特意為顧予心準(zhǔn)備的。
她們是真心相愛的吧。
也不知道當(dāng)時的予心心情如何。
披著朱紅燦爛的紗裙,盛裝邁入自己愛慕男子人生,這是天下每個女子的心之所向,可她卻是頂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實在是委屈她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好。
該如何既不辜負(fù)自己的一往情深,也不傷害血脈相連的姐妹親情呢?
顧予初并不知道答案,她開始試圖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緣起緣落自有定數(shù),可還是以失敗告終,于是再沒了練字的興致。
傍晚時分,她打發(fā)蓮生將十遍胡寫亂畫的書稿送給啟幀過目,再稱累已早些歇息,不再見人。
昨日傷風(fēng)
其實予心這樣做也很能理解,不過是說了實話,愛一個人不就應(yīng)該勇敢的去爭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