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巽拉著周振跑到了一棵桃樹下,那雖是一棵小桃樹,卻是郁郁蔥蔥,跟桃華園的桃樹一樣茂盛,小雨漸停,空氣里彌漫著樹葉的清新。
“你叫周振?”房巽一邊說話一邊用絲帕擦著小襖上的污漬,那污漬被雨水淋濕,更加顯眼。
周振有些緊張,他伸手抓了一把桃樹上的葉子,輕輕點了頭,葉子嘩嘩作響,碎葉落了一地。
“嗯,我叫房巽,你可以叫我元姐兒,叫我元元也行!”小襖上的污漬擦了個七七八八,卻依然有一塊塊的濕痕。
“那怎么行,師傅說要見了房大人的子女,要叫少爺和小姐,我得叫你大小姐!”周振愣愣的,他想起王之煥昨日的囑咐。
房巽“噗哧”笑出了聲,“你說什么呢?我父親和你三哥是同窗,若按輩份算,我還得叫你一聲叔叔!”
周振也跟著笑了出來,不由放松下來,她看著房巽粉嫩的小臉,和沾了污漬的粉色小襖眼神不由黯了一下,“你的衣裳真好看,可惜讓我弄臟了!”
“周家小叔叔,你可要賠的……”房巽瞇著眼睛咯咯的笑。
眼前的小女娃娃沖她開心的笑,他竟然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他不知所措的又抓了一把桃樹葉子,樹葉凌亂的散落在濕漉漉的地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元姐兒,我沒有錢……”
房巽咯咯的笑,“周家小叔叔,等你以后做了官,有了俸祿,再賠也不遲,侄女等得起……”
周振也跟著笑起來,“好!待我去軍中做了將軍,把得來的銀子都給你買衣裳!”
“可是,要去軍中就得回周家,我不喜歡周家,周家的人也都不喜歡我,連那些奴才們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周振胡亂的抓著桃樹的葉子,聲音越來越小,黯然的低下頭,他想一輩子留在這兒,不回京城,不去周家,那有多好!
房巽看著周振,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
她也同樣不喜歡京城房家,在那里,沒有人真心的心疼她,連奴才下人也敢怠慢她。
可是,經過了退婚,經過了齊家?guī)啄甑哪ゾ殻桨l(fā)覺得,只有軟弱的人才會被人欺負,而若她當年能夠不那么膽怯,或者,一切會不一樣。
她微笑著在周振的耳邊輕道,“周家小叔叔,那些奴才們欺侮你,你可知道是為何?”
周振握緊了拳頭,似乎想起那些不堪的過往,“自然是因為我是……”
“大小姐!”梅香飛快的從遠處跑來,打斷了周振的話,她看了一眼周振,蹲下來一邊將手上的荷包系在了房巽的身上,一邊在房巽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房巽斂了神色,低聲吩咐了梅香幾句。
梅香轉身離開,房巽便轉過頭對著周振道,“周家小叔叔,你餓不餓,我?guī)闳N房找吃的去!”
可不等著周振回答,房巽已是一把抓住周振的手,飛快的往廚房跑去,邊跑還不忘吩咐不遠處的小丫鬟,“你去跟母親說,我們去廚房找吃的了!”
小丫頭話還沒聽清楚,再看房巽,已經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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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家的廚房里此時正熱鬧非常,仆婦們正忙碌著做宴席,聽說老爺請了個師爺,這會子要在府里用飯,大菜都從富貴樓定了來,可富貴樓的菜估摸著怎么也得半個時辰才到,太太吩咐廚房這邊弄幾個涼菜下酒。
廚娘馬嫂子拿著枝柳編的笊籬,飛快的將油鍋里炸的金黃的小魚兒撈出來,使勁顛了又顛,將油甩去大半,這才堆在了炊臺上兩個印了桃花彩釉的碟子里,隨手又抓了一把椒鹽均勻的灑在上頭。
“成了,快拿了食盒給送過去,老爺?shù)戎_席!”馬嫂子端起其中一盤,遞了過去。
眾人著急忙慌的將小黃魚并幾個涼菜用食盒裝了,馬嫂子又吩咐旁邊打雜的婆子,“給老太太的素齋送去沒?,昨兒個李嬤嬤又發(fā)了頓脾氣,今兒還沒記性!”
那婆子應道,“嫂子放心吧,剛剛已是送去了,只是李嬤嬤要的椒鹽魚片剛被小丫頭摔了,又得重做。這會子我已給魚片上了漿,待過了油就得了!”
旁邊的小丫頭就機靈的過來指著那盤子魚,“馬嫂子,那李嬤嬤不過是想要吃個魚,干脆把這盤子魚給她送去就是了!”
“小蹄子知道什么!這可是給大小姐留的!大小姐最愛吃魚,特別是這小黃花,如今這魚少見,今兒老張就送了這么點子,太太說讓待客用,我這是多加了好幾層面糊才省出來的這么一盤!”
聽了這話丫頭婆子都笑起來。
只要大小姐高興了,太太就高興了。前幾日太太從定山寺回來,帶了十幾包寺里賣的糖果子,讓眾人都嘗嘗鮮,聽說是大小姐愛吃的,她便依著那糖果子的口味做了幾碟子點心,大小姐吃的高興了,太太一句話,廚房人人都得了賞錢。
“行了,都干活去!”馬嫂子一揮鏟子,將嘻笑的小丫頭打發(fā)了出去送食盒,一抬頭,就看見房巽拉著個一身泥巴的小道士一溜小跑的進了院門。
廚房里的人忙碌著,并沒有人注意房巽的到來。
房巽抬頭看去,廚房里有四、五個婆子,有燒火的,也有洗菜的,東邊的灶臺上放著幾盤子涼菜,還有一把洗的干干凈凈的小油菜,挨著油菜是幾朵鮮嫩的蘑菇,白色的蘑菇上面還有幾許水痕。
“哎喲,大小姐您怎么跑這兒來了?”
房巽歪著腦袋看眼前的婦人。
衣飾簡單干凈,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一副干練的模樣,這是廚房當家的仆婦。
“你會做椒鹽蘑菇么?”
眾人都是一愣,不知房巽是什么意思,待看到一身污漬的周振,都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會、會,快去洗蘑菇!”馬嫂子連忙給旁邊的婆子打眼色,又讓人去給太太報信,討好的哄著房巽,“姐兒想吃椒鹽蘑菇,讓下人們知會一聲就是了……”
幾個婆子大膽的去瞧周振,一邊打量,一邊低聲說笑。
周振臉紅到了耳朵根,只覺得又羞又臊,他想起了在周家的日子,那些仆婦也是這般低聲的議論自己,不用想,那些話也會好聽,不過是私生子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