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青山連綿,仙霧繚繞,遙遙可見一座不大起眼的小亭坐落于蓊郁蔥林之中。
李青玄此前從未見過此地。
小亭里坐著一個(gè)身穿灰鶴白云袍的青年男子,蒙灰的雕木桌上擺了一局殘棋。
“來了?”男子并不驚訝李青玄的到來,仿佛是特意在此地等他一聚。
李青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四處張望一番,摸著后脖頸嘴里嘟噥了半天,最后探頭問:“兄弟,我這是在哪兒?。俊?p> 男子淡淡一笑,只抬手引座,“來了,便先坐下罷?!?p> 李青玄踟躕片刻,只得一屁股坐下去,他狐疑地打量了他面前這年輕男子幾眼,一會兒摸摸木桌,抹了滿手灰,一會兒捏捏胳膊,直痛得他齜牙咧嘴。
李青玄不禁心下暗呼:真是大白天撞邪,剛剛他還在蒹葭池旁偷看玄音娘子沐浴,眼看都瞧見人要脫衣裳了——
怎的一轉(zhuǎn)眼來了這鬼地方?
“星君且看看這局棋?!蹦凶诱f。
李青玄回過神來,瞅了一眼,“黑棋都快下死了,還有什么好看的?”他揚(yáng)揚(yáng)下巴,“你誰???”
“我不是誰。不過,”男子落下一枚白子,“我姓無。”
“呃,這個(gè),無公子,我這是在哪兒?。俊?p> 無公子并不理會,“星君且落子罷?!?p> 李青玄眼睛一瞪,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和你下棋?”
“請?!?p> 李青玄嗤笑一聲,忙不迭把棋盤轉(zhuǎn)了個(gè)向,又把兩碟棋子換過,這才胸有成竹道:“來吧?!?p> 一局死棋,欺負(fù)他李青玄沒上過學(xué)堂呢?
無公子卻也不惱,自顧執(zhí)起一枚黑子不加斟酌地落了下去。
李青玄左瞧右瞧蹙著眉頭看了半天,“你這不是茍延殘喘?”說罷,他自信滿滿地落下一枚白子。
無公子淡然一笑,又落下一子。
李青玄只覺莫名其妙,撇了撇嘴,接著下了起來。他倒要看看,難不成這黑子還能給這廝下活?
誰知如此往來五回合,棋勢竟生生反轉(zhuǎn),黑子絕處逢生,反倒是原本占盡良機(jī)的白子落得了個(gè)捉襟見肘的下場。
“妙,實(shí)在妙!”李青玄拍案而起,連連慨嘆,“再來一局!”
無公子卻云淡風(fēng)輕地問:“記住了?”
“什么?”李青玄一愣,道。
“我方才是如何下的這盤死棋?!?p> 李青玄呆若木雞的點(diǎn)點(diǎn)頭,“記是記住了,有事兒么?”
“既然記住了,那就去下罷?!?p> 李青玄只覺這人說話不著邊際,不禁翻他一個(gè)白眼,沒好氣的問:“下,和誰下去?”
無公子淡然一笑,“等你算過卦,自然會知曉。”
算卦?
他李青玄都幾千年沒干過這勞什子了。
“懶得算?!崩钋嘈肿煲恍?,雙臂攤開靠在石欄上,“還得算卦才能下棋?那我不下了?!?p> 無公子微微抬眸,說:“這由不得你?!?p> “嘿?!”李青玄不樂意了,一掌拍在棋盤上,“我偏不,你又能拿我怎么著?”
這來歷詭秘的無公子并不理會他,只是側(cè)首看了看天色,“時(shí)間快到了,你快去吧。”
李青玄付之一哂,“你擱這兒放什么屁呢?”他瞇著眼看了看面前這人,“我可警告你,囚禁星君乃北瀾山的大罪,趕緊趁我還有點(diǎn)耐心的時(shí)候把我放出去。”
“罷了,朽木?!睙o公子拂袖起身。
李青玄眉頭一擰,揚(yáng)臉道:“嘰嘰歪歪說什么呢?”
“爛泥。”
敢情在嘲弄他扶不上墻唄?李青玄回過味來,正要發(fā)作時(shí)卻茫然發(fā)現(xiàn)方才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時(shí)竟消失了。
“你走之前倒是先放我出去啊!”李青玄不禁崩潰大吼。
這一吼,竟把天給吼黑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李青玄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怎么竟躺在了地上。他抬起胳膊一扒拉,光亮便透過一層密密的灌木直刺進(jìn)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識一瞇眼,一聲堪稱粗獷的尖叫就劃破了天際。
“李青玄我干你他大爺!”
一陣?yán)滹L(fēng)裹挾著殺意猛然刮來,李青玄下意識的慌忙一滾,只聽得一聲悶響后,空中頓時(shí)塵土飛揚(yáng)。
李青玄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氣,直嚇得他連連拍胸口,乖乖,他方才所在之處竟生生被削去了一方好土。
“還不快滾?!”又一聲怒吼。
李青玄擦了擦塵霧迷蒙的眼睛,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他四處看了看,驚喜一笑,“欸,我回來了?”
瞧瞧這高聳入云的蒼天古樹,這水光瀲滟的蒹葭大池,還有那一絲不掛的——
肌肉猛男武曲星君周大漕?!
李青玄呆愣愣地和周大漕對上了眼神。
怎么,怎么會是他?
玄音小娘子呢?
李青玄暗自擰了擰自己的大腿,干笑一陣,且說且退,打著哈哈說:“喲,這不是武曲大人嗎?緣分,緣分,真是緣分!”
“趕緊滾犢子!”
李青玄應(yīng)和一聲,拔腿就跑。
跑的時(shí)候因?yàn)樘ε拢€被地上橫生的藤蔓絆住,栽了個(gè)大跟頭。
待他連滾帶爬跑回自己的老窩小明山時(shí),天色已黑。
涿明峰為北瀾群山中第二十一座圣山,山形詭奇地勢險(xiǎn)峻,蓮花底上坐雙峰,大主峰喚“涿”,小主峰喚“明”,兩峰相隔七里遠(yuǎn),空中懸有浮荷數(shù)葉,遙遙相接。
按照北瀾建制,北斗七星君受命居于涿明峰,平日生息修行皆在此地。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六位星君共住大主峰大涿山,小主峰小明山則為搖光星君李青玄死纏爛打所獨(dú)占,其他六位星君早見識過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好本領(lǐng),對這李青玄嘴中的“平均分配”都陰沉著臉表示無有異議。
李青玄一聽他們沒意見,樂得直打嗝,兩手一拍,當(dāng)即就屁顛屁顛得背著大小包袱、各類法器住進(jìn)了明山,完了還不忘在峰頂插一桿寫有他大名的飄飄黃旗,以示領(lǐng)地所有。
眾星君對他這副占山為王的做派頗為不滿,倒也不曾說什么,他們平日里就忙得焦頭爛額——若一個(gè)不留神惹到李青玄這個(gè)閑散人士,哪天一覺起來發(fā)現(xiàn)枕頭下有灘雞屎都不足為奇。
“小雞,咕咕咕,來開飯!”說著,李青玄就在地上撒下一大把麥子。
他平日里沒什么別的愛好,除睡覺和去蒹葭池曬太陽以外,最愛干的就是養(yǎng)雞。
北瀾群山共有八十一座巍峨壯麗的雄偉高峰,身無要職的平凡小神成千上萬,大小星君五百余名,各階神將真君百余名,天師元帥十余名,只有他搖光星君李青玄養(yǎng)雞,關(guān)鍵還只養(yǎng)不吃,誰要吃他就揚(yáng)言要做誰他后爹。
眾人倒不是真怕李青玄哪天當(dāng)了自己后爹,關(guān)鍵此人每天閑得要命,可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是?
“爺今天有點(diǎn)兒背?!崩钋嘈β晣@氣的蹲下來和他養(yǎng)的肥雞們嘮起了嗑。
“玄音娘子沒看著,還差點(diǎn)兒被周大漕給打一頓。太難了,”李青玄啃了口黃瓜,淚眼婆娑地感慨:“這日子太難過了!”
肥雞們專心啄食,并不理會他。
“今兒還做了一夢,夢里頭有個(gè)臭小子和爺下棋,完了還催爺算卦,你們說說,這夢是不是星主故意派人給我造的?”李青玄掰了掰手指頭,“爺左右不過八百年沒算卦,他就這般變著法子催,看把他能的?!?p> 一只雞盯上了李青玄手里頭的黃瓜,撲著翅膀慢慢晃了過來。
“想吃?”
肥雞瘋狂點(diǎn)頭。
“你說說,爺是不是得算他一卦了?你要是點(diǎn)頭,我就算,你要是搖頭,爺就不算?!?p> 肥雞點(diǎn)頭點(diǎn)得更瘋狂了。
李青玄無語凝噎,扯了扯嘴角,“不懂事兒,這黃瓜你是沒得啃了。”
“咕咕!”肥雞抗議,忙機(jī)智搖頭。
李青玄很滿意,得意一笑,邊把黃瓜丟在了地上,拍拍屁股哼著小曲兒就走了。
算卦?算他大爺?shù)呢浴?p> 不漲月俸,他絕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