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書辭別了龍虎山趙文龍、席德虎，帶著張山前往赤涼城。
赤涼城位于龍虎山北方，按常理說，越往北天氣越是寒冷。但兩人臨近赤涼反倒是覺得天氣漸漸變暖。
梁子書脫下身上穿的毛皮大氅，望了望遠(yuǎn)處赤涼城，對張山說道:“此地怎么反倒熱了起來？”
張山挽著袖子，向遠(yuǎn)處望了望，指著前方一片樹林，說道:“大哥，你看前面那？”
梁子書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yuǎn)方一片茂密樹林，林中樹木樹干暗紅，枝葉茂盛，在紅色樹葉之間開著一朵朵銀色花朵。最為奇怪的是，一叢叢火焰在枝干之間跳躍流竄。
梁子書心中驚訝不已，天下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心中頓時明白為何此地氣候溫暖。一顆樹上星星點點的火焰沒有多少溫度，但這一片森林全是火樹，遠(yuǎn)遠(yuǎn)看去便如一個大火爐一般，走在附近便如烤著火爐一樣，如何能不暖和。
張山說道:“那片是流焰森林，著火的樹叫作火樹。那可是火家的寶貝，我聽說那樹做成的東西又輕又結(jié)實，火家人都把它賣給水家人做船從中賺了大把銀子。他們賺了大頭卻只給拉貨做活的一點皮毛，結(jié)果這些干活的辛辛苦苦一年連吃喝都不夠。我大伯早年就是給他們拉木料做活的，后來車翻了把腿砸斷就不干了，那幫人不僅不賠些湯藥錢還怨我大伯壞了他們的料。大哥，你說他們可不可氣？”
張山越說越氣，不覺怒目圓睜，臉漲得通紅。
梁子書看著前方的流焰森林，隨口說道:“他們火家蠻不講理?！?p> 張山用力點了點頭，說道:“豈止，他們簡直是……簡直是蠻不講理。”
他讀書少知道的話也少，想不出用什么詞形容，便就把梁子書話又重復(fù)了一遍。
張山氣得腮幫鼓脹，恨聲說道:“大哥，要不咱們毀了這林子吧，看他們還如何賺銀子！”
梁子書說道:“如何毀了？”
張山咬了咬牙，說道:“咱們放把火，燒了他奶奶的林子！”
梁子書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目視前方慢慢趕路，說道:“你覺得這火樹會怕火燒？”
張山愣了一愣，揮拳打了自己腦袋一下，說道:“還是大哥你想的全，這火樹肯定是不怕火燒?！?p> 張山抱著臂騎在馬上，斜眼望天，時不時揪自己兩根胡子拿著手中揉搓。就這樣想了半晌，說道:“大哥，要不咱們把那樹都砍了，小樹苗也給拔了！”
梁子書望了望看不到邊際的流焰森林，說道:“好，咱們這就去，砍完了再進赤涼城?！?p> 張山面帶喜色，往兩手手心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拿出隨身砍刀，驅(qū)馬便向流焰森林奔去。
梁子書坐在馬上慢悠悠向赤涼城走。
張山奔出去二三里又折了回來，皺眉說道:“大哥，不行啊，這林子里樹太多了，砍個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夠砍完！”
梁子書皺眉看了看，說道:“確實如此，看來此招不行?！?p> 張山“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大哥，你肯定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故意拿我尋開心?！?p> 他收起砍刀，與梁子書并騎而行，說道:“咱下龍虎山的時候，那兩位當(dāng)家的都說了，你這次來是給火族整事來的，你肯定有什么合計。”
他向梁子書靠了靠，小聲說道:“大哥有什么法子讓火家人吃些苦頭？”
梁子書說道:“什么法子我還沒想好，但既然要給火家找些麻煩，當(dāng)然要混入火家了?！?p> 他要混入火家實際上是為了找解藥，給火家找麻煩不一定非要混入其中。
張山也沒想這個“當(dāng)然”成不成立，聳著眉頭，面帶衰相，說道:“這不好辦，火家人一個個生的臉白皮嫩，一副小白臉模樣……”
說到此處一抬頭正好看到梁子書模樣，發(fā)現(xiàn)他也是臉白皮嫩，連忙改口道:“大哥，我這可不是說你，我說他們火家人是小白臉，我擔(dān)心我這模樣混不進去。大哥你就不一樣了，你臉白皮嫩的，跟他們一樣……”
梁子書打斷道:“我自己混進去，你在城中接應(yīng)便是。”
張山心里一松，舒了口氣，說道:“那就好，你讓我打家劫舍行，讓我誆人非得露餡不可。”
二人又行了一個時辰便已來到赤涼城。
此時城中雖算不得溫暖如春，但照比北方天氣可是暖和不少。
城中街道屋舍阡陌縱橫，房屋大多是土石墻壁琉璃瓦的蓋頂，一座座高矮不一。街旁都是些販賣雜物布匹的鋪子，此時正值午后，滿街充斥著叫賣之聲，路上行人大多穿著綢緞夾襖，上面繡著鴛鴦牡丹之類。看來能夠住在赤涼城城中的大多是富貴人家。
城門口的主街直通一座有著紅色圍墻的殿院。
張山指著殿院，說道:“大哥，那就是火家的宅子，修的跟皇宮似的?！?p> 梁子書看了眼，只見這殿院中樓宇一座連著一座，圍墻綿延見不到頭，一座山門五六丈高，門口站著七八個守衛(wèi)，不時有身著紅衣的人騎馬奔出。
梁子書看著身著紅衣的人肆無忌憚地在街上策馬奔騰，毫不顧忌行人。
說道:“在赤涼城中，他們便是皇帝。”
張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盯著紅色殿院打開的大門說道:“大哥，門開著呢，咱們快走兩步進去吧？”
說完催馬便要前行。
梁子書一把抓住他的馬韁繩，說道:“我們這么大搖大擺進去豈不是要被趕出來?！?p> 張山撓了撓頭，說道:“那如何進去？”
梁子書說道:“此事要從長計議，咱們先去尋個客棧住下?！?p> 說完翻身下馬，牽馬而行。
張山“哦”了一聲，也牽著馬沿著大道行走。
兩人尋了一陣，便找到一家客棧，訂了兩個房間就住了下來。
收拾妥當(dāng)，兩人要了桌上好飯菜，大口吃喝起來。吃了一陣，梁子書對張山說道:“你這些日子尋摸個宅子，不要太大，最好靠著這條路邊?！?p> 張山點了點頭。
梁子書接著說道:“你再置辦些裘皮山珍，咱們面子上是來此地做買賣，莫要被人看破?！?p> 張山點頭說道:“放心吧大哥，保證漏不了陷?！?p> 兩人吃過飯食便就上街打探一下，用張山的話說，就是踩踩盤子。
二人不敢離火家宅子太近，便就遠(yuǎn)遠(yuǎn)圍著轉(zhuǎn)了一圈。張山看著碩大的宅院，感嘆道:“大哥，這宅子真是大的很，咱們走了半個多時辰也沒繞一圈。等我發(fā)達了也住這樣的宅子?！?p> 梁子書說道:“我不是給了你一錠金子，等著我再給你兩錠，買這么大的恐怕不行，但是小點的也是可以?！?p> 張山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還是算了，住大宅后，我劫道回來太過明顯，官差豈不是一抓一個著?！?p> 梁子書說道:“也是?！?p> 心想，這張山實在沒大志向，都住大宅子了，還想著劫道。
梁子書走著走著，忽見火家宅院后身不遠(yuǎn)處有三個圓形高樓，這高樓也是奇特非常，有普通樓殿兩三個高，全樓上下一個窗戶也沒有，下面就有個小門，墻上打了一圈圈木樁，當(dāng)做樓梯使用。
梁子書指著圓形高樓問道:“那東西做什么用的？”
張山瞅了瞅，說道:“那個啊，那是糧倉。北方這冬天寒冷，冬天沒什么吃食，秋天收的糧食便就放在里面，留著冬天吃。”
張山頓了頓，說道:“只是這些年年頭不好，恐怕里面也沒什么糧食。”
梁子書看著這高樓想了想，說道:“這東西是公家的還是私家的，咱們能用用不？”
張山回道:“這是公家的，常理說咱們平民肯定用不了，但現(xiàn)在這個官道，只要有錢，皇帝的玉璽說用也能用的了。”
梁子書說道:“那你幫我辦件事?！?p> 梁子書同張山詳細(xì)說了一遍辦什么事。
張山聽后滿臉疑惑，說道:“大哥你這是為啥，這得花不少銀子?！?p> 梁子書說道:“你盡管去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是一旦用上能救你我的命?！?p> 張山聽他說能救命，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大哥，我張山記下了，肯定辦妥?！?p> 兩人又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就回了客棧。
一連幾日，梁子書均是在城中四處閑逛，張山則是四處打聽買宅子。
梁子書信步走在街上，邊走邊想如何混入火家。經(jīng)他這幾日了解，這火家不像是尋常家族，也不像是個門派，更像是個官府，里面等級森嚴(yán)，所有人都有官職。
要是尋常門派還好說，可以扮作弟子伙夫混入其中。但這官府便就不一樣了，發(fā)現(xiàn)只野貓都得綁起來問清楚哪來的。
如此戒備森嚴(yán)的地方，想要混入其中可是千難萬難。梁子書雖是個書生，可以考功名謀個一官半職，但他整日游手好閑，四處閑逛，四書五經(jīng)吟詩作畫早已忘了大半，況且憑借此法混進去少說也要三年五載，梁子書如何等的了。
他邊想邊四處閑逛，忽地見前方一大漢快步向他走來，這人滿臉絡(luò)腮胡，身形魁梧，不是張山更是何人？
張山跑了過來，喘了兩口氣，說道:“大哥，可算找到你了。我尋了個宅子，你去看看合你心意不？”
梁子書心想這張山辦事倒是利索，說道:“好，看看去?！?p> 兩人沿著主街走了一陣，停在一座小宅院門前。
張山說道:“便是這里了?！?p> 梁子書四下看了看，見道旁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涂著黑漆的大門早已斑駁不堪，兩邊是土磚高墻，墻后能看到一座二層小樓。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從小樓上可以望到火家皇宮般的宅院，沿著他們所在這條路直走正對城門。
梁子書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地點很好，便就這里了。”
張山說道:“不進去看看再說？”
梁子書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反正也不會住太久?！?p> 張山說道:“好嘞，那我就買下了。”
梁子書“嗯”了一聲，又信步四處溜達。
張山在旁搓手感嘆道:“長這么大頭一次花這么些銀子。”
又過了四五日，張山已將新買的宅子裝飾一新，兩人便住了進去。
張山雖是個粗人，但他粗中有細(xì)，不僅將宅子裝飾妥當(dāng)，屋中器具桌椅一應(yīng)俱全，院落也是打掃整潔。院中還停了兩輛兩馬拉的大車，車上綁扎一些裘皮人參，熊掌鹿茸之物。旁人看來，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走商之人。
梁子書住在宅中無所事事，整日琢磨如何混入火家。想了幾日仍是毫無頭緒，他便出門打探消息，去的地方一般是煙柳之地。
對于此點，張山頗為疑惑，不明白打探消息為何去煙花柳巷之地。
這日已是三更，張山扶著醉醺醺的梁子書向宅子走去，邊走邊道:“我說大哥，你今日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梁子書晃了晃頭，迷迷糊糊說道:“打探到了?！?p> 張山一喜，急道:“什么消息，可有辦法混入火家了？”
梁子書沒聽見他說什么，自顧自說道:“小荷姑娘跟我說，城東要開一家翠春樓，說是網(wǎng)羅了不少好看的姑娘。小荷也要去那，她說論容貌，她在里面都排不上前十，也不知是她謙虛之言還是怎樣?！?p> 張山嘖了一聲，說道:“小荷姑娘那么漂亮都排不上前十，那其他人不得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梁子書大著舌頭感嘆道:“對嘛，小荷在這赤涼城可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這新開的店竟然又來了這么些美人，看來這赤涼城暗地里真是風(fēng)起云涌?！?p> 張山點了點頭，心想大哥真不是一般人，通過去青樓喝春酒都能看出城中形勢，問道:“那打探到如何進入火家了？”
梁子書說道:“這倒是沒有。”
兩人走了半晌便就回到了宅中，推開主廳大門，卻見一身材肥胖的人背身負(fù)手站于廳中。
張山看出此人不一般，看了看這人又看了看梁子書，說道:“這……”
肥胖之人聽見聲響，回身面帶和善笑容，說道:“梁公子，久仰久仰，在下肖財，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梁子書上下打量他一番，對張山說道:“你去沏壺茶，再熬個醒酒湯?！?p> 張山“嗯”了一聲，關(guān)上廳門便就下去了。
梁子書也不理這人，晃晃悠悠摸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斜躺椅上揉著太陽穴，說道:“鬼族內(nèi)亂解決了吧。”
肖財本來面帶笑容，聽到他如此相問，臉上頓時一驚，緊接著又換做笑臉，笑道:“世人皆言九命書生彎刀梁子書智謀非凡，今日一見果然不一般。梁公子是如何看出我是鬼族的，又是如何知道內(nèi)亂已平？”
梁子書依舊揉著太陽穴，說道:“你目光時不時看向廳中火燭，如此是為了遇到緊急之事，可以迅速以飛石滅火，然后施展鬼道功法。我去忘川谷之時便就發(fā)現(xiàn)鬼族人大多有如此習(xí)慣。既然你獨自一人來找我，而不是帶著一幫人前來殺我，這便說明鬼族內(nèi)亂已平?！?p> 肖財拍了拍手，說道:“佩服，佩服，族長的朋友果然非同凡響?！?p> 梁子書扶著椅子扶手坐了起來，說道:“韓護法該有書信給我，拿來吧?！?p> 肖財又是一愣，說道:“梁公子這又是如何知道的？”
梁子書平淡說道:“韓護法知道我行事謹(jǐn)慎，不會因為你不想殺我就斷定內(nèi)亂已平，因為還有可能是你想誆我回谷，所以內(nèi)亂如果真的平息了，他必會親寫書信告訴我?！?p> 肖財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于梁子書，感慨道:“本來我以為韓護法派我來同你解釋一番，原來我只是個送信的，我在這一站，你便全知道了。”
梁子書斜嘴一笑，慢慢打開書信。信中并未長篇大論，就連鬼族如何都沒說，只有寥寥數(shù)字，信中寫道:“王長老與我關(guān)系頗近，他有兩個孫女，正值芳華?！?p> 話說一半便就沒有了。
梁子書嘴角一笑。
此時的忘川谷內(nèi)，一座小樓正亮著燭火，屋內(nèi)坐著韓、范兩位護法，兩人正品茶聊天。
范奇邊品茶邊說道:“你給梁子書的信中就寫那么幾個字，他能明白怎么回事嗎？”
韓先生瞇著眼睛，說道:“跟如此之人不必多說，他一看信便就知道我在邀請他回谷，既然我告訴他可以回來，那么鬼族便就平和無事了?！?p> 范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沉默半晌，問道:“王長老那兩個孫女還沒嫁出去嗎？”
韓先生搖了搖頭，說道:“她們的情況，不好辦吶。王長老雖是位高權(quán)重，但這種事也不能強人所難，據(jù)說前些年看好一家兩個兒子，讓人去說和說和，但那兩兄弟一聽來人之意，一個把刀橫在脖子上，說是寧死不娶，另一個沒多說什么……”
范奇“哦？”了一聲，面帶驚奇地看向韓先生，問道:“另一個同意了？”
韓先生說道:“哪有，另一個沒多說什么，拔腿便跑，據(jù)說現(xiàn)在還沒找回來?！?p> 范奇說道:“你說的這事我也有點印象，這兩兄弟是谷西的李大瘸子和李二麻子吧？”
“對，便是這兩兄弟。族里人均說，要不是李大瘸子腿腳不好，肯定也是跑得沒影了?！表n先生說道。
范奇嘖嘖說道:“你說王長老五官端正，他那兒子也長得不錯，怎么生出的閨女長這么個模樣?！?p> 韓先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并未多言。
梁子書看到信中“孫女”、“芳華”二字，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對身姿婀娜，面帶羞澀的純情姑娘。嘿嘿笑了兩聲，心道韓先生真是待我頗好。
梁子書對肖財說道:“韓先生信中說鬼族已無事，對我甚是想念，想邀我回去。還要介紹兩位朋友給我認(rèn)識，說是作為這些日子慢待的補償。但我此間還有事，勞煩你幫我?guī)€話，說我正在想辦法救治謝姑娘，待辦完了事定會回谷拜會他?！?p> 肖財掃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只見就寫著幾個字，心中納悶他是怎么看出來這些意思的，說道:“既然韓護法已說的清楚，我便就不多言了，你的意思我一定派人給你帶到。我們在赤涼城城西有個棺材鋪，那是我們接頭的點，梁公子日后有事，可以去那找我?！?p> 他向梁子書深鞠一躬，說道:“梁公子為救我家族長，遠(yuǎn)赴此地，辛苦非常，此大恩大德鬼族沒齒難忘，但有吩咐無有不從?！?p> 梁子書打了個飽嗝，心中還想著小荷姑娘櫻唇小口，說道:“辛苦是有些，但沈非是我?guī)煹?，為鬼族勞累一些也是?yīng)該。”
肖財見他目光渙散，顯然是喝了不少酒，便道:“既然如此，小的這就告辭了?！?p> 說著向梁子書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而去。
梁子書點了點頭，還在想著新開的翠春樓，心想開店之日一定要早早去看看。
不一會兒，張山端了碗醒酒湯進來，遞給他說道:“大哥，那胖子干啥來的？我看他滿臉晦氣，不像好人。”
梁子書隨口說道:“他是棺材鋪的，來推銷生意的?！?p> 張山想了想肖財模樣，說道:“難怪他滿身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