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京兆府內原有一大堂,乃是議事之用。南陽王主持雍州之后,便將此處改為宴飲之所。
諸葛離回到大堂,文武諸官,士族豪門差不多到齊了。這些地位顯赫之輩,無不是擦脂傅粉,精心打扮,相互攀比。
可惜他們煞費苦心的裝扮都輸給張茂了。
張茂在涼州之時,就喜歡爭搶風頭,如今難得到了中原之地,更是讓他想要好好表現(xiàn)一番。
今日他不但妝容精致,光彩照人,更是身著一件西域圓領長袍,腰中又纏著一條做工精巧、裝飾華麗的蹀躞腰帶。
這兩樣東西在帝國的西垂之地還能見到,而在中原鮮有人知,算得上是稀罕物了。
張茂原本就樣貌英俊,再加上這異域風情,一下子讓那些深衣大袖的中原士子黯然失色。
眾人圍著張茂爭相一睹,這讓他意氣風發(fā),春風得意,心神大悅起來。
他開懷大笑,和那些達官顯貴一一吹噓奉承,又看見諸葛離,便快步走來,笑道:“今日宴飲甚是熱鬧,諸葛參軍干嘛老是往偏僻處躲藏,速速過來,我介紹些中原豪門士族給你認識!說不定以后還能受人恩蔽,做個官什么的?!?p> 諸葛離苦笑一聲,拱拱手,說道:“在下本來就是一介布衣,這顯貴之間的辭令交往,我可不擅長……而且也無意入仕為官。”
張茂毫不介意,嘿嘿一笑,拍著諸葛離的肩膀,說道:“你還真是個怪人,人人都想飛黃騰達,你卻不以為意,真是有趣……好,那我們今日只管喝酒暢飲!”
他拉著諸葛離往一旁走去,“看你不愿和貴人們交談,今天諸葛參軍就坐我邊上好了。”
堂內眾人寒暄一陣,有仆人喊道:“南陽王殿下到!”
眾人一聽主人將至,紛紛各自落座。不一會兒,南陽王司馬模從堂側走出,徑直走向南側的席位,滿城權貴,席坐兩側,起身拜見。
司馬模神采奕奕,他伸手請眾人落座,說道:“自從賈后亂政以來,天下兵火四起,戰(zhàn)亂不止,好在吾兄東海王司馬元超文韜武略,平息諸王之亂。如今太平重現(xiàn),理應歌舞升平??上а剑拗?,長安西京也遭人毀壞,諸位大人也好久沒有享受音律之聲了吧?”
坐下眾人面露笑意,紛紛附和道:“確實呀!我們都快忘記上一次赴宴是何時了,像是殿下這般的宴席,真的覺著恍如隔世!”
“呵呵……”司馬模聽著席間阿諛奉承,眉開眼笑,“諸位大人,今日宴請,還有一個驚喜!雍州聽雨閣毀于大火,原本藝伶散盡,不過本王又尋得一名閣中琴伶,稍后便會在這席間撫琴彈奏?!?p> 眾人驚訝不已,面露欣喜,又對著主人一陣稱贊。
這時鴇媽登入大堂,她又一次濃妝艷抹,光彩重現(xiàn),行走于席間,像是過去那樣嬉皮笑臉,熱情四溢地打起招呼來:“各位大人喲!我們許久未見啦,貴人們還是風光如初呀!”
席間笑聲連連,一些官員拉著鴇媽的袖子,眉開眼笑,如同見到了一位陳年舊友一般,“媽媽喲,我們好久未見你了,這兩年你又躲到哪里去了?”
鴇媽忙于與貴人寒暄,阿碧領著另外兩名女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她們打扮如初,像是曾經在聽雨閣中那樣風姿嫵媚,惹人注目。
在她們身后跟著十幾名京兆府中丫鬟婢女。無奈聽雨閣的女子所剩無幾,今日宴會之上,給席間貴人斟酒送菜不得不靠這些府中女婢了。
阿碧面露微笑,徑直坐在南陽王身邊,其他兩名女子也坐到最尊貴的客人邊上,她們落落大方,儀態(tài)優(yōu)雅,斟酒遞杯之事,比起其他丫鬟,做得真是天衣無縫。
稍后,丫鬟們又從堂外端來珍饈佳肴,早就用筷子分揀完畢,一一裝碟入碗,送到每一個人的幾案之上。
一名丫鬟坐在諸葛離身邊,端出一盞小杯,慢慢斟酒。被一個女子服侍,讓諸葛離如坐針氈,臉色緊繃,面露尷尬。
張茂轉頭一看,便知曉一二。
他不顧席間禮節(jié),伸手拿起諸葛離面前的酒杯,說道:“你們中原人喝酒如此小氣,竟用這么小的杯子!”說罷,擺擺手,“你們這些女婢,盡管去伺候別人,我和諸葛兄弟自會暢飲!”
遣走女婢,張茂直接端起酒壺嘬飲起來。
“謝謝張公子,”諸葛離拱手說道,“我自小生活困頓,自力更生,真的受不了女子服侍?!?p> 張茂嘿嘿一笑,“不說這些,咱們痛快喝酒!”說著,舉起酒壺和諸葛離碰壺而飲。
眾人宴飲片刻,楠枝盛裝出現(xiàn)在大堂門口,席間貴人們禁不住放下杯盞,紛紛側目。
楠枝儀態(tài)大方,緩緩而行,阿青抱著琴提爐緊隨其后,她們一支走到大堂中央,此時席間早已鴉雀無聲,只有眾人驚喜地望著琴伶。
楠枝面向南陽王,雙手闔在額前,低頭行禮,又向左右長安顯貴行禮,說道:“小女子乃聽雨閣琴伶枝子,為貴人們奏曲?!?p> 說著,阿青將琴放在楠枝面前,又放下一盞精致小巧的香爐,里面早就添加好了香料,點燃之后,青煙裊裊,香氣怡人。
楠枝正好調試好琴弦,正襟危坐,伸出纖纖玉手,按在琴弦之上,準備奏曲。
人人屏息凝神,不敢發(fā)聲。
琴聲響起,彌散四座。
先是幽怨迷離之音,悲傷凄涼,如同秋風敗葉,讓人暗自神傷,席間竟然不時傳來幽咽抽泣之聲。
一曲既畢,楠枝撥動琴弦,再添一曲,此曲與之前迥然不同,輕盈快活,恰似一江春水,百鳥盤旋而起,聲聲鳴叫,令人心曠神怡,喜悅萬分,貴人們閉目享受,面帶微笑……
數(shù)曲之后,楠枝以手按弦,曲聲戛然而止,余音繞梁,讓人久久回味。
琴聲遠去,席間眾人早已目瞪口呆,心神出竅。
片刻之后,南陽王才拍起手來,“好!不愧是名揚中原的聽雨閣,竟然一名侍女的琴技都如此高超!”
他這一拍手才將眾人從臆想之中拉了回來,席間瞬間爆發(fā)出一陣嘖嘖稱贊之聲。
一名貴人淚流滿面,起身向南陽王行禮說道:“鄙人在長安為官八年,曾經屢次造訪聽雨閣,本以為張方將軍宴請是最后一次有幸耳聞琴伶奏曲,沒想到今日卻能重溫舊曲,令人感慨萬千!”
坐下眾人之中不少曾是長安舊僚,聽他所言,亦深有感觸,紛紛驚嘆不已。
司馬模深受感染,伸手邀請道:“楠枝姑娘琴藝超群,請入座!”說罷,他招呼身邊仆人,“再取一副幾案來,給楠姑娘賜座?!?p> 楠枝快步挪動到席間,叫人將幾案擺在諸葛離和楠晏中間,便款款入座。
諸葛離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便稱贊道:“楠娘子原來也會音律,真叫人驚訝?!?p> 張茂也湊過來說道:“楠家小娘子真是了得,這琴曲天下無雙呀!……”傾爾又自己拍了一下額頭,更正道,“……不過我更喜歡媛娘子的胡琴……”片刻又慌慌張張地擺手道,“也不是這個意思……楠家小娘子的琴也好!”
楠枝笑道:“正如張公子所言,我的琴技還沒有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只是南陽王未曾聽過我的師父蝶子姐的琴曲,所以才覺得我彈奏的甚好罷了。”
諸葛離摩挲著酒杯,說道:“我雖然未曾聽聞那蝶子的琴聲,不過我仍是覺得楠娘子的琴藝更好。”
“嘻嘻……”楠枝掩口而笑,“諸葛先生甚是奇怪,平時看起來隨心所欲,今日為何如此拘謹,還學著紈绔子弟那樣巧言令色?”
“在下從來不阿諛奉承……”說著,諸葛離慌慌張張飲下一杯酒。
“是嗎……”楠枝擺出一副若有所思地神情來,接著呼哧一笑,“既然諸葛先生如此賞識,以后若是有機會,我有一曲可以奏與先生聽?!?p> ……
酒過三巡,司馬模興致極高,他滿臉通紅,大聲嚷道:“今日宴飲,甚是盡興!”
他望了望楠枝說道,“本王曾與楠姑娘有約,如果她能重現(xiàn)聽雨閣的琴技,便賞賜六千石糧食!此前琴曲,優(yōu)美絕妙,讓本王大飽耳福!”
說著,他站起身來,“本王身為南陽親王,豈能食言?”
他對著楠晏高舉酒杯,大聲喊道:“楠將軍,六千石糧食本王會為你悉數(shù)準備妥當,三日之內便會陸續(xù)運送到位,你只需稍稍等待!”
楠晏起身拜謝道:“末將未遲,代臨涇軍民感謝殿下贈糧之恩?!?p> “哈哈哈……”司馬模仰天大笑,“佳人天曲,千金難買,難道本王還給不出這小小的六千石糧草嗎?這值什么,何須言謝?”
張茂坐下席間,拍手稱快:“這南陽王倒是個爽快的人!”
目的既然達到,楠枝等人也如釋重負,便盡興吃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