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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箋上錄

第四十四章 菟絲(3)

桃花箋上錄 彼交匪敖 3280 2019-06-29 10:00:00

  桐城是菟絲自小長大的地方,而放眼望去,竟那般陌生又可怕。她藏有心事,卻尋不到一個可以傾訴之人。她是陳家的大小姐,天下第一藥堂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崎T人,卻技不如人……

  算起來,她打從五歲那年正式拜師學(xué)醫(yī)之后,似乎便再難出過陳家的大門。她的記憶中,她出過最遠的門,便是跟著長輩去了陳家種植藥草的莊上。她最大的自由,似乎從來都只出現(xiàn)在夢中。

  她不懂,不懂為什么茯苓可以不歸家,可以任性妄為,而她從來都不可以,卻依然不是父親眼中最好的繼承人。憑什么茯苓可以有一眾好友,而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人。憑什么茯苓整日與男子逍遙自在,游山玩水地快活,她卻得在這大雨中害怕的瑟瑟發(fā)抖。

  又怕又氣的菟絲,憑著那股怒火的支撐,突然站起來,跳在長亭的依欄上,對天高喊:“上天無眼,你對我不公,又何以為天?”

  “哐!”天上一道閃電落下,金光一閃而過便又消失不見,只剩雨聲,還有菟絲的尖叫聲。

  “怎么,這就怕了,方才指天怒問的氣勢哪去了?我還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呢,竟不知區(qū)區(qū)一道閃電便能將你嚇得這般了?!币粋€清朗的聲音分開吵雜的雨聲,不染塵埃地從山水之間冒了出來,如春雨潤無聲那般,悄悄的,綿密的,便扎進了菟絲的心。

  她一回頭,便頓住了。那個男子,溫潤如玉,華而不驕,一身的書香氣質(zhì)卻又不顯呆滯。

  他恐怕有一雙世上最深沉漂亮的眼,最勾人的眼眸,最溫柔爽朗的嗓音,還有,讓她覺得最為可靠的胸懷。他,大約是菟絲這近十五年來,見過的最美好的風(fēng)景了。

  菟絲從不相信那些話本中所說的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的話語,今日方知,不是世上沒有此情,而是還未遇見此人。她知道,她一個大家閨秀無論是出于禮儀,還是出于男女有別,她都不該這般癡癡傻傻地看著一個陌生男子。

  她也知道,她現(xiàn)在的臉一定紅透了,必然難看的很。

  她知道,她這個樣子,定是被眼前之人看輕了???,那一顆心,在胸腔之中快速地跳動,仿佛遇到了久別重逢的故人,根本無法控制。

  “說你是個野丫頭果然一點也不假,還不趕緊下來,那依欄上全是雨水,要摔下來,我可不管?!彼_著玩笑,還是伸出了手,將菟絲扶了下來。

  菟絲臉上微窘,方知自己有些放肆了,囁囁嚅嚅地謝過他之后,便小聲問道:“敢問公子是?”

  他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屈指在菟絲的額上彈了一下,揶揄道:“茯苓,你莫不是淋多了雨淋壞了腦子,連我周頌也不識得了?”

  “茯苓?”又是茯苓,為何菟絲以為好的,總是與茯苓有關(guān)?菟絲惱羞成怒,哪怕外頭大雨正酣,她也不顧,扭頭就走,“公子認錯了,我不是茯苓?!?p>  “你不是茯苓又是誰?還想假裝你家中那位胞姐不成?我雖未親眼見過,倒也有所耳聞,陳家的大小姐是位精通醫(yī)術(shù)的大家閨秀,有顆仁人之心。哪里像你,姑娘家肆無忌憚,還敢爬得那么高指天高罵。這些可都不是陳家大小姐做得出來的?!?p>  周頌言語熟稔,像是與茯苓相識已久,但這些話停在菟絲耳中,卻比多少情話都還要中聽。

  原來,真的還有一人喜歡自己多余茯苓,原來,她并非一無是處,她并非無人欣賞。

  “怎的,還在為不曾等你之事生氣?”周頌對著菟絲揖了一揖,“在下向茯苓姑娘賠禮道歉。別的也就罷了,只是一條,你再不可如此胡來。你到底是個姑娘家,一人跑來這山郊野林,實在危險?!?p>  周頌教訓(xùn)了一通,因他深知茯苓的性格,只怕說了也等于白說,加重了語氣再問:“茯苓,你可都一一記下了?”

  菟絲點點頭,一副老實的模樣,這或許是她唯一一次甘愿被認錯,叫錯名字的時候了?!坝涀×??!?p>  “今日怎的這般老實?”周頌感嘆道,“你可還記得上次你父母找夫子說媒的事?不說能有你胞姐一半好,你便是一直這般老實,也不至于即將年滿十五,還無人上門提親,急的眾人說媒了。雨小了些,咱們抓緊時間回城吧?!?p>  周頌撐著雨傘,拉起菟絲的手小心呼在懷中。他大大方方,毫無猥瑣之態(tài),倒像是兄長疼愛家中小妹的模樣??伤麥嘏氖种?,哪能不由得菟絲多想。

  她紅著臉,小心依偎在周頌的懷中,問道:“我……我姐姐當(dāng)真比我好?”

  “那是自然。你讀了這些年書,還不知道何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學(xué)堂之中,誰人不希望能求娶你姐姐為妻?”

  “你呢?”菟絲心跳加快,帶著某些期待?!澳阆肴⑺龁??”

  “我?”周頌垂下眼來,似乎想起某些傷心往事,淡淡說道,“她太好了,可惜我配不上?!?p>  “誰說的?”菟絲對上周頌一雙探究的眼,才驚覺自己過于激動,臉上又是一紅,慌忙低下了頭,堅持說道,“古琴配知音,名劍贈英雄。你是難得的懂我姐姐的人,當(dāng)為知音,自然能成就一段好姻緣,你又何必妄自菲???”

  菟絲恨不能告訴周頌,陳家儀典那日不僅選新任的藥堂掌門人,還可定下姻親,若他那日前去提親,父親看在他的品貌和學(xué)識上,必然是愿意的??伤降撞皇擒蜍?,他日周頌有知,自己假冒茯苓要嫁與他,豈非落了個私定終身的壞名聲。

  那日,周頌將菟絲送回陳家,走前忽然問道:“你放在客棧的行禮,可要我叫人給你送來?”

  菟絲驚了一跳,忙擺手道:“不必,明日,明日我自去取回?!?p>  菟絲從陳家消失了一天,著急的三七報于陳老板,整個陳家上下都在尋找她。這會兒到了家中,自然免不了一場數(shù)落。陳老板氣急時不察,罵道:“茯苓的才學(xué)你未學(xué)到半分,她那野馬的性子你倒學(xué)了十成十?!?p>  罵完陳老板便知這話說的中了些,可覆水難收,艱澀的臉色有一絲難看,擺擺手便讓菟絲退下。

  若是以往,菟絲必然暗自傷神,可今日,周頌之言猶在耳畔,她心中安定許多。她再也不是浮萍,必須躲在著藥理天才茯苓的影子之下活著,因為她她不是影子,她是周頌眼中的佳人。

  和周頌分別時,她說明日再去取茯苓行禮,不知明日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她雖不知茯苓住在哪家客棧,但她有預(yù)感,明日周頌或許會來,與她同去那家客棧罷。為此,她甚至自私地沒有將茯苓的消息告訴父親,將這些全部隱瞞下來。

  她想,她明日或許還能再假扮一次茯苓。

  翌日,周頌果然來了。菟絲學(xué)著印象中茯苓的樣子,讓周頌她去茶樓看戲,去城外騎馬,無不歡心。此后幾日皆是如此,菟絲無心儀典之事,倒是一顆癡情之根深種。

  這天,周頌又來了。菟絲背著家中偷偷跑出府門,跟著周頌去城北賞桐花。兩人正飲著茶,說些天南海北的趣事。忽而,周頌提議道:“這般枯坐實在無趣,辜負這等絕妙風(fēng)景,不如以桐花為題,你我作幾首五言絕句品讀如何?”

  菟絲有些遲疑了,她生來便與藥材打交道,哪里會作詩?可若明說,不知周頌會如何想自己,一時踟躕,很是為難。

  “作詩好啊,算上我一個如何?”一個和菟絲長相一樣的女子,身著鵝黃色衣裙,臉頰緋紅,滿頭細汗地走了進來?!澳銈兊故亲屛液谜??!闭f著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你……”周頌看了看門口的女子,又看了看跟前的女子。他肯定說道:“你是茯苓?!闭f著又轉(zhuǎn)向菟絲,“那你……你是……菟絲?”

  還不等菟絲從震驚中回過神,茯苓已經(jīng)冷笑著走了過來,揚手就給了菟絲一巴掌,“姐姐好心思,不僅乖巧能博得父親母親疼愛,如今更是了不得,學(xué)會了假裝我,搶我未來的夫君?!?p>  菟絲又驚又慌,她沒想到茯苓言行如此大膽,更沒想到周頌明明說了想娶自己,又怎會是茯苓未來的夫君?她反駁道:“周公子他分明是喜歡……”

  “姐姐不知父親已與周家合過我二人的八字?”

  “是了,姐姐必然不知?!避蜍呙虼揭恍?,言語卻暗含冷意,“你知道你喜歡的,必然要使盡手段搶到手,誠如那藥堂一般。我無心繼承藥堂,也明言告訴父親不與你爭搶,你為何步步緊逼?亦或者……你并非有意為之,而是當(dāng)真喜歡上了這不該喜歡之人?”

  菟絲腦中“嗡”的一聲炸開,被說中了心思,又被周頌親眼目睹,她羞愧非常,大哭著轉(zhuǎn)身就跑走了。

  “怎么,如此嬌滴滴的女子肚子回家,你不擔(dān)心?不去追么?”茯苓諷刺道。

  “你莫要笑話我了。”周頌話還未說完便被茯苓又一個巴掌甩在了臉上。

  “周頌,你我彼此許了終身,只此一人,便永遠只得這一人。哪怕被人罵為悍婦,我也絕不同意你再娶旁人,更何論還是菟絲?!避蜍哐凵窭滟?,卻從未有過的堅持,“周頌,我的心眼很小,只容得下一人,再多一個便顯擁擠。你若心有所屬,想要他娶,當(dāng)初就不該……”

  “茯苓,對不起?!敝茼灳o緊地將茯苓用在懷中,“是我不好,認錯了你們姐妹?!?p>  “騙人,你騙人!”那么明艷放肆的茯苓,突然就滾下了眼淚。并非他當(dāng)真認錯了她們,而是他的眼睛越見深邃,她看不透他了。她唯一肯定的,便是周頌撒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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