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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箋上錄

第十九章 寒山寺(1)

桃花箋上錄 彼交匪敖 3140 2019-06-04 10:00:00

  “徒兒多謝師父的教導(dǎo)之恩,徒兒……拜別師父?!蓖鼔m雙膝跪地,正對著寒山寺重重地磕了三個響個頭。沒有贅言累語,沒有痛哭流涕,更沒有責(zé)備桃夭,只是默默地告別,再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他走出兩步,突然回身,只是目光從寂寥換上了森冷。他說:“你走吧,你我終究不是同族,有為大道,再跟著我,便只有替天行道一法而已?!彼哉Z決絕,桃夭傷心至極,她的生死相隨在他的眼中僅是異族嗎?

  她只是替他高興,替他找到了寒山寺而高興,急切表明他的身份和來歷,僅此而已,前一刻還共生死逃亡,此刻就僅是異族了嗎?

  桃夭臉色蠟白,好像,好像有一把刀片制成的刀帶,纏住了她的心臟,一點點縮緊,再縮緊,勒的幾乎將她的心切割成八塊,痛的死去活來。她氣他的武斷,氣他也同世人一般看不起妖的迂腐,更氣已然離不了他的自己。

  “第三次了?!碧邑采斐鋈齻€手指頭,張大眼睛,努力驅(qū)散眼底的水霧,勉強扯起一絲笑顏,“都說事不過三,這是你第三次趕我走,看來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好,我走?!笨赡苣氵€不知道,其實,只要你的要求,我從來都不忍心拒絕,哪怕是離開你。

  忘塵的腳步有些雜亂,是難得的一點觸動,張張口,好像要挽留,可又實在想不出一個和尚挽留妖的正經(jīng)理由,最后還是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他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你我各奔前程,再不相擾罷?!?p>  再不相擾?若不愿相擾,你為何屠光凌華山,卻獨獨留我一命?待我彌足深陷,卻留給我再不相擾幾字?忘塵啊忘塵,你不懂情,你枉為人。

  桃夭似承諾他,又似自嘲地重復(fù)了一遍,“再不相擾?!?p>  “且住?!焙剿碌拇箝T再次被推開,那灰衣小和尚攙扶著一個面臉褶子的老和尚趕了出來。老和尚顫巍巍地跟忘塵招手,灰蒙的雙眼努力辨別忘塵的長相,激動地喊道:“忘塵,慧心說你回來,老衲怎瞧你不見?”

  “武癡師叔?師叔!”

  而后,將走未走的桃夭便目睹了一場聲淚俱下的重逢好戲,連那便叫做慧心的外人也跟著哭作一團,共敘了一場生離死別的師門情誼。他三人好痛快的大哭了一場后,相攜進了寺門,全然忘了門外孤單的桃夭。

  桃夭看著余暉下的寒山寺,她看得卻踏入不得的寒山寺啊,里面住著她心心念念之人??赡侨恕邑部嘈χ?,忘塵啊忘塵,你不是沒有情,只是情中沒有我罷了。

  她分明已經(jīng)傷心欲絕,她分明已經(jīng)知道他的討厭,還要生情。分明非走不可,然,看見他進了寺門,她卻心中安定,她說:“妖怪無無情劫可歷,你該回去,回去潛心修煉?!笨膳膊婚_腳步。

  她想,想暗中守護著這一方寺廟,直到最后。她說:“忘塵,是你先打破各奔前程的約定,只要再不相擾,那便怪不得我私自留下了?!?p>  從此,桃夭便在寒山寺一里之外的山谷中安了家,也無需搭建草棚,只需搖身一變,變回原形即刻。一棵長在山谷中的桃樹,總也不會突兀,不會引起忘塵的懷疑,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或是趕走。

  桃夭身無長物,卻活的快樂自在,因為她知道忘塵就在不遠處的寒山寺內(nèi)。她最開心的,便是每日卯時能聽到寺內(nèi)傳出的鐘聲,彌久不散的鐘聲就像忘塵在她耳邊的低語,仿佛聽一輩子都不會膩煩。

  偶爾膽子大些,桃夭會偷偷跳在寒山寺的大門上,尋找忘塵的身影。若是沒有尋到,她也是快樂的,因為檐下房頂還有經(jīng)閣滿是他的氣味。若是尋到了,桃夭會緊張,匆忙躲起來,生怕被忘塵發(fā)現(xiàn)端倪。

  但大多時候忘塵都在內(nèi)院研習(xí)佛經(jīng),消除心魔。內(nèi)院到處都是佛像,桃夭根本不敢進去,是以她幾乎沒有再見過忘塵,不過在望梅止渴罷了。如此愚蠢的行為,桃夭每天都不落下,要不槐樹精也不會說她是一個執(zhí)著的傻姑娘了。

  很快,冬天來了。桃夭最是畏寒,她的樹葉枯萎掉落,失去了御寒之物,熬過漫長的冬季實在艱難。她手足冰封,再不能動彈,還念著寒山寺內(nèi)的忘塵,不知他是否安好。好在寒山寺的鐘聲從未停過,雖不是忘塵敲鐘,此時也變成了忘塵,變成了桃夭熬過冬季的唯一慰藉。

  冬至那天,下起了大雪,桃夭意識開始模糊,她想死前要是能最后再見一次忘塵,便此生無憾了。她祈禱著祈禱著,就快閉上雙眼時,遠處傳來了三兩人的交談聲,桃夭幾乎在聽到的第一瞬,就辨別出其中那個清冷如雪的聲音就是忘塵。

  她想喊他的名字,想跟他說說話,想他對師門的注意力分她少許,想他……入骨。但是啊,寒風(fēng)蕭瑟,大雪穿肌透骨,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被凍成了原形,掩蓋在冰雪之中。她這幅樣子,忘塵如何認得?

  可笑的是,桃夭曾經(jīng)為了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刻意以原形自處,如今再想要他叫自己一聲,卻已不能夠了。

  桃夭拼盡被寒雪冰凍的僅剩的一點妖力,迫使枝頭的桃花盛開。冰雪之下,桃花盛開何其困難,可桃夭傻啊,就那般不管不顧,將妖力移至枝頭。一朵,兩朵,三朵……微粉的花瓣頂開冰雪,艱難地站立枝頭,或許下一瞬就要凋謝,她仍然一意孤行。

  這慷慨赴死的勁頭,僅為了增添一抹路邊的風(fēng)景,或可愉悅踏雪而來的忘塵,要是他能借此發(fā)現(xiàn)自己,那這些花開的不算冤枉。

  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聽到了慧心小和尚的聲音?;坌捏@喜地喊道:“快看,那邊的梅花開了。”

  可不是,冬天盛開只有梅花。桃夭也不生氣,因為啊,忘塵必然看見她了,這一樹桃花也就值了。將士拼死沙場叫馬革裹尸,那么她,那些花瓣呢,死,也死得其所了。

  有那么一瞬,桃夭腦海中竟然反復(fù)回響著“情劫”二字。她想,若忘塵是她的情劫,即便是苦,她也愿意。

  可惜還不等這苦道來,桃夭就耗光了妖力,更加虛弱,冰天雪地里實在難以休整,但她卻心里卻是暖洋洋的,不曾后悔。耳邊有聲音若隱若現(xiàn),忽近忽遠,她已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含笑,什么都聽不見了。

  慧心看著忘塵突然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到桃花樹跟前,脫下袈裟裹在樹干上。急匆匆地尋找干柴,吩咐慧心生火。慧心攙扶著武癡大師慢慢走來,對于忘塵的舉動實在不解,疑惑地撓撓頭,心想師的禪法少年有成,莫非此中有道。于是虛心問道:“師兄,此法和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p>  “救人一命?”慧心更不懂了??煽赐鼔m忙著在樹下生火,編織茅草席子裹在樹干上,格外認真,又不像是戲言,莫非自己道行不夠?慧心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終是不得解,只好拉拉武癡的袖子,轉(zhuǎn)而問道:“請師父賜教?!?p>  武癡大師灰蒙的眼中一片精光,仿佛看透了一切,笑了笑,隨后找了一塊石頭坐下,跟慧心擺擺手,道:“去吧,去幫幫你師兄。”

  慧心不好違拗師父,雖是不懂仍舊幫著忘塵撿柴火。那天晚上,慧心又追問過武癡,大師模棱兩可地告訴他,“世間萬物皆有命,相遇即是有緣,遇上了,自然不能見死不救?!?p>  他不懂,花朵盛開的梅樹明明活的旺盛,怎么就需要救助了呢?為此,慧心暗嘆自己學(xué)藝不精,很是苦苦專研了幾年佛學(xué)。多年之后,他終是成為一代大師,可桃夭與忘塵卻成了他不敢回憶的過往。

  冬至之后,忘塵再未出過寺門,只一心潛修。倒是慧心,每隔幾天便會按照師兄的吩咐,下山照顧他眼中活的好好的梅樹。

  桃夭本以為自己非死不可,一朝蘇醒,激動非常。更讓她開心的,便是看見小和尚殷勤地幫她御寒,嘴里念叨不停,說的卻全是忘塵奇怪的舉動?;坌膯獑锣抡f了許多,前言不搭后語,且多在參禪,但是桃夭聽懂了。

  他,忘塵,又救了她一次。

  忘塵,你果然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忘塵,你讓我該如何舍得離開你?

  那個冬天,是桃夭度過的最溫暖的冬天。

  有了慧心的照顧,這個冬季也不那么漫長難熬了,桃夭甚至有閑暇想著忘塵了。轉(zhuǎn)眼,冬去春來,桃夭開始努力地汲取天地靈氣,以恢復(fù)失去的妖力,爭取早日能化成人形,再去寒山寺見她的心上人。

  驚蟄那天,下了一場春雨,桃夭抽出了嫩芽,那是妖力開始恢復(fù)的跡象。也是那天開始,慧心不再下山,仿佛早就知曉不用外人幫助,她也能活下去一般。她敢肯定,其中必有忘塵的授意。

  他雖未明言,卻始終在暗中護著她。

  等桃花盛開時,桃夭她精心收集了整棵樹中最好的花朵,按照回憶中大妖們所說的法子,小心將桃花煉制成茶,收在玉罐中,貼上封條,寫上“贈忘塵”。她沒有忘記自己妖的身份,不敢張揚,唯恐給忘塵帶去災(zāi)禍,只好偷偷地把桃花茶放在了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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