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寧宮。
安遇沒想到和凌公子的重逢會是這么突然。她一聲“凌公子”喊出口,訝異的神色吸引了在場的喬太后和夏太妃母女的注意。
凌逍被宣召覲見后就一直微垂著視線,保持著應有的禮儀和恭敬,心里面雖不懼但多少有些緊張,聽見前頭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喊他,他怔了下,抬眼和安遇正對上。
他心神皆晃了下,很快鎮(zhèn)定下來,心想正中坐著的那位鳳冠華服的冰山美人定是喬太后無疑了,坐在下首哀怨的盯著他看的那兩位應是夏太妃和大公主,那這位安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她不是躲避戰(zhàn)禍的突厥難民嗎?怎地出現(xiàn)在東齊的皇宮之中?電光火石間,他不禁想起了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長公主的事跡,心中的猜測慢慢向之靠攏了過來。
“玉兒見過凌世子?”喬太后問道。
凌世子?難道在草廬酒肆偶遇的游俠凌公子竟是威遠侯世子!安遇如夢方醒,笑道:“真是巧了,兒臣同凌公子在回程途中確曾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不知道他就是威遠侯世子?!?p> 聽見安遇對喬太后自稱“兒臣”,凌逍心中的猜測也得到證實。難怪那日看她面相就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覺。如果他們并非一家三口,那位俊美得如謫仙下凡的大哥是誰?那個被他摟在懷中哄睡的孩童又是誰?
“今日方知是長公主殿下,那日有失禮之處還望長公主見諒!”凌逍拱手作揖道。
“沒事,不用客氣!”安遇爽快笑道。
夏太妃的嘴角幾不可察的斜了下,喬太后一笑,對凌逍道:“哀家上一回見世子,還是世子滿百日那天,太夫人和侯夫人抱著世子進宮受封。那時的你長得白白胖胖的讓各宮娘娘愛不釋手,二十年光陰似箭,如今再見,你已經(jīng)到了弱冠之年。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今日宣你過來,就是當著太妃和大公主的面,把婚約一事好好說一說。”
聞言,姜秧下意識的端直了脊背。當身著銀灰蟒袍俊逸不凡的凌逍踏進殿門時,她的呼吸都停滯了。一顆心如小鹿亂撞,撞得她有種靈魂出竅的飄飄然。她的手心出了汗,面頰浮起紅暈,長這么大頭一回局促不安到連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其實,她的坐姿已經(jīng)很端正了,至少比安遇矜持標準多了。
安遇此時正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著下巴,一副你們聊我就隨便看看的閑散模樣。
凌逍原本緊張的心情在見到安遇后竟莫名消失了,他側身對著夏太妃和姜秧深深一揖,道:“退婚一事責任全在我,是我辜負了先帝所托,辜負了大公主的眷顧,請?zhí)竽锬镏巫?。?p> 姜秧的心陡然一沉,不禁以帕掩嘴,泫然欲泣。
“錯肯定在世子,這毋庸置疑?!眴烫蟮?,“無論退婚與否,既然你威遠侯府提了,輕重都得治罪。我們秧兒為了守約遲遲未嫁,耽誤了芳華不說,這傳出去也有損閨譽。不知情的只會把原因歸謬于女方。今日,世子若給不了哀家一個足夠讓咱們信服的理由,你就回去,一邊等著治罪一邊準備迎娶吧。”
靜立恭聽的凌逍感到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想起了初入師門在天極大殿拜見十位玄字師尊的情景,也沒有這般讓人頭皮發(fā)麻,冷汗直冒啊!
“玄斗道法奧妙精深,逍十年避世修行,也不過是窺見一斑。若半途放棄,內(nèi)心著實不甘。威遠侯府世受皇恩,作為嫡長子,珠玉在前,本應承襲先輩爵位,光耀門楣,但出仕為官也好,入伍為將也罷,逍自幼志不在此。惟愿參悟上乘道法,修得精湛武藝,游歷九州江湖,行俠仗義?!?p> 凌逍說得是誠摯懇切,安遇聽得是兩眼放光,即佩服他的勇氣又崇拜他的志向。世間之人誰不想成為王侯將相般的人物?擁有滔天權勢,掌控世人生死,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跺下腳神州大地都要抖一抖,凌逍放著這樣的大好前程不要,一心要去當個降妖除魔的道士,仗劍走天涯,看著恣意瀟灑,實則寒酸清苦。
“還望太妃、大公主成全。”凌逍又是深深一揖,然后面朝喬太后撩袍叩拜,“所有罪罰逍一人承擔,肯請?zhí)蠖鳒省!?p> 姜秧失聲哭了起來,安遇頓時也沒了看戲的心情,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想安慰她幾句,開口又不知說什么才好。夏太妃雙目含淚,氣得嘴唇發(fā)紫哆嗦,瞪著凌逍恨不得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給瞪死。
凌逍仍面不改色的跪著,該說的話都已說完,渾身放松,等著太后治他的罪。
喬太后雙手交疊,手指動了動,眸色涼涼,道:“天下道士何其多,不差你一個,可威遠侯只有一個。你身為侯府世子難道連這個理兒都拎不清?什么游歷江湖,什么行俠仗義,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渾渾噩噩。你身為侯府世子,肩負家國重任,卻只圖一己之私,是于國不忠于家不孝,這罪可不輕呢,你想好了?!?p> 凌逍咽了口吐沫,遲疑了下復又叩倒,額頭貼著青磚地面。
姜秧止住了哭,淚眼婆娑的望著凌逍。大殿陷入沉寂,落針可聞。安遇瞄了眼喬太后,她那俏白鵝蛋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也沒有一絲表情。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安遇知道凌逍麻煩大了!
“秧兒,今日人也見了,話也問了,婚約一事,你作何想?”喬太后溫聲問道。
姜秧起身跪下,哽咽道:“聽憑太后做主。”
喬太后看向夏太妃,夏太妃陰喪著臉,垂目不語。她沒料到喬太后召見凌世子,竟讓她們母女也在場,這還怎么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