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景安猶如一座火爐,太陽底下的人,腦漿都在沸騰,鼻孔也能冒煙,恨不得一頭扎進碧綠的嫣藍河里。
程三板開著新買的珍珠白寶馬,行駛在沿江大道上,聽著王菲的“又見炊煙”,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頭也隨著節(jié)奏晃動不止。
他希望天氣永遠都這樣狂熱下去,似乎天氣的熱度能加持店里的生意。
“愛麗絲的洞穴餐廳”在持續(xù)火爆了近兩個月后,漸漸開始降溫,但用餐時段,仍然座無虛席,周末必得預(yù)訂。
程三板志得意滿,飄飄然了,認為這一切只是自己的英明神武,和手底下這幫特殊員工沒有太大關(guān)系,除了給了10%股份的蜜姐和柳明外,其他的人都是可以被隨便取代的,所以不再像最初那么尊重他們了。
細妹收了一張百元假鈔,被程三板罵得哭花了妝。
“不是對數(shù)字,對錢很敏感的嗎,不是捏捏就知道真假的嗎,不是村里的謝大腳嗎?咋了,崴腳嘍?”程三板越說越收不住嘴,“就那么點個頭,還崴腳?!”
細妹本來就忌諱說她個矮,這下被戳中淚點,哇一下哭開了。
呆子剛好路過,心生憐憫,插了句嘴:“適可而止……”
程三板扭頭瞪著他,“奶奶個熊,這有你說話的份?”
自從老板東山再起,呆子就以功臣自居,常在人前吹噓,就在昨天他才剛和細妹吹牛說自己和老板關(guān)系怎么怎么鐵,雖然老板對他的惡劣態(tài)度從未變過。
“不是,那會有三桌客人同時買單,捉襟見肘啊……”呆子解釋。
“啊個屁,用不來成語就別用,呆頭呆腦還冒充文化人?!背倘逯匦驴聪蚣毭茫屏讼伦?,決定道,“扣你五十塊工資,假錢壓桌子上,以儆效尤!”
呆子樂了,糾正,“老板,應(yīng)該是引以為鑒!”
話一出口,程三板也覺得不太妥,聽呆子這么一說,惱怒得很,飛起一腳踹過去,“媽了個巴子,還杵著干鳥!”
呆子敏捷地避開,一溜煙,跑了。
晚上,用餐高峰期過后,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個瘦高個,一個豁牙子,后者抱著一個三四歲睡著了的小女孩。
蜜姐領(lǐng)他們上了二樓包廂,下來時對前臺的細妹驚道,“我滴個天吶,你知道嗎,那小女孩里面穿的百褶裙是‘嘰嘰哇哇’的限量版,得這個數(shù)!”
她伸出3根蘭花指,晃來晃去。
“三百?媽呀,比我穿的都貴!”細妹不可置信。
蜜姐搖頭,“想什么呢,得再加一個零!”
“不是吧,你不會看錯了吧,怎么可能?”細妹驚得嘴巴都合不攏。
“絕對不會錯,我昨晚在網(wǎng)上研究半天,想給我外甥女買一條,沒舍得,小孩長多快,不是有錢人誰會買呀!不過那料子,那做工真沒得說……”
蜜姐感嘆完,去廚房下單,她們的談話被
從大廳出來的柳明聽見了,他剛喂好那些神奇動物。照料那些動物,在店里晃蕩巡視,在繁忙時候點菜,上菜,是他的日常工作。程三板給這個餐廳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相當?shù)淖杂?,以彌補對他的虧欠,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創(chuàng)作。
那倆個年輕人進來時他是看見的,因為其中一個懷里抱著小孩,所以有點好奇----大人帶孩子來的多,孩子都是興奮得不行,可那小孩明顯睡著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不符合常理,而且是兩個男的帶一個小孩,如果是一家三口倒還正常,孩子嘛,說睡就睡了。
可聽說小女孩身上的裙子得3千塊,柳明更覺得古怪,看那兩年輕人的穿戴也不像有錢的主呀!柳明絕不懷疑,蜜姐這種貪慕虛榮的物質(zhì)女孩,對奢侈品的鑒賞能力。
作為一個準作家,他喜歡研究人,尤其開始寫“墨鏡神算”后,更是對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習(xí)慣性地琢磨起那三人之間的關(guān)系。
“煙哥好!”站在大廳入口的雙胞胎兄弟胖大胖二齊聲道。
柳明沖他們點頭致意,扶正了頭上的禮帽,朝化妝間那邊溜達過去。
化妝間里,胡麗正和小六子說笑,見柳明過來,眼睛一亮:“煙男,你門牙的黑紙沒了!”
柳明舔舔門牙,發(fā)現(xiàn)能讓人誤以為缺了牙的紙確實沒了,卻又不高興對方當著小六子的面叫自己外號,遂板臉,“六子,你怎么又從后廚溜出來了,上班不許閑聊,不知道???”
小六子冷哼一聲,也不辯駁,徑直走開,他知道對方深受老板器重且看自己不順眼。
大廳里此時就還有蘑菇桌一桌客,他們來得也晚,現(xiàn)在正喝在興頭上。
一個小男孩在蕩秋千,那秋千本來設(shè)計是渡人的,不是蕩的,但總有小孩來玩耍,卻也不好阻止。
“叔叔,我能坐你的帽子旅行嗎?”
小男孩顯然看過“愛麗絲夢游仙境”,知道有這個情節(jié)。
“那你得喝縮身水才行!”柳明笑道。
男孩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突然跳下來,朝那桌客跑去。
大廳有那倆兄弟看著就夠了,柳明打算回三樓房間,剛走到隧道樓梯口,呆子送完菜下來。
“煙哥,剛才嚇死我了!”
“咋了?”
“我剛送了盆水煮魚,湯有點滿,不小心溢了點出來,灑到那個小女孩腿上,真是驚心動魄?!贝糇永讼卵壅?,讓眼睛透透氣,“還好人家大方,沒計較。”
“那小女孩沒哭?”
“沒哭,睡覺呢,我自己手都燙得生疼,睡得可真沉……還好沒哭,不然我肯定得倒大霉,真是因禍得福呀!”
柳明無奈地笑笑,不過說實話,呆子知道的成語還真不少,忽然想起什么,問,“呆子,那大人就沒做什么處理?”
呆想了想,“沒有,看了眼,繼續(xù)喝酒。”
這時后廚傳菜鈴響,呆子趕緊過去了。
柳明在原地發(fā)了會愣,上樓去了。
三樓東邊是程三板的辦公室,隔著個洗手間,西面則是兩間員工宿舍,蜜姐和閨蜜胡麗以及香姨是本地人,不在店里住,細妹和廚師兩姐妹住一間,剩下的套間則是柳明、雙胞胎兄弟、財叔、呆子及耿小六的住處。
柳明和呆子是室友,住小套間,呆子不鬧,他便能專心寫作,這是老板安排的。
這間房比出租屋的稍大,但有窗戶,可以看見龍頭山頂“北極閣”的彩色燈光映在一座高樓的玻璃墻幕上。
房間有窗戶,就像人有了靈魂。
在這間房里,柳明似乎更有了靈感,構(gòu)思的情節(jié)也得到讀者的認可,因為更貼近生活更符合邏輯,這也與在餐廳的工作離不開。
只是日更6千就有了相當?shù)碾y度,在這個一切求快的時代,文章的質(zhì)量或許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柳明開始反思。
在筆記本上敲了半個小時,寫了478個字后,他突然怔住,噌地站起來,飛奔下樓。
“那兩個人走了沒……就是帶著個小女孩的,在包廂里的?”柳明氣喘吁吁。
“沒呢,怎么了?”細妹翻了翻單據(jù),疑惑不解地瞅著他。
“沒走就好,沒走就好,經(jīng)理在哪?”
“剛才還在這,可能去后廚了吧,今天有顧客投訴說菜沒放鹽。”
柳明旋即來到后廚,蜜姐果然在那和大雁說著話,但有說有笑,好像是在談?wù)撟罱シ诺囊徊繉m斗劇,見柳明在門口沖自己招手,蜜姐遂走了過去。
“干嘛?”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是剛才你領(lǐng)進包廂里的那兩個年輕人……還抱著個小女孩的……”
“怎么不對勁啦?”蜜姐有些不耐煩,似乎還急著回去和大雁繼續(xù)討論。
柳明遂將自己的分析和盤托出:兩個年輕人帶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來喝酒,本身就奇怪,小孩睡著了就更奇怪,正常來說應(yīng)該把小孩送回家去睡,難道沒其他人能照顧了?沒地方可送了?還有就是你說的,那女孩身上的裙子如此昂貴,可外面還罩了件帶帽子的外套,這么熱的天,有必要嗎?而那兩個年輕人根本就不像有錢人,這就好比一個打工仔上工地搬磚,還噴古龍水一樣,不搭調(diào)!
“……最離奇的是,呆子都被燙了,那小女孩應(yīng)該也燙得不輕,就算還沒醒沒哭,監(jiān)護人怎么可能不計較?也不查驗?”柳明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咽了口口水,等著蜜姐的反應(yīng)。
“那你的意思是?”蜜姐的口氣也顯然充滿疑惑。
“他們根本不是小女孩的監(jiān)護人,甚至就不認識她!”柳明篤定道。
“不會吧……”蜜姐終于知道同事?lián)牡氖鞘裁戳?,“人販子敢這么囂張,拐著孩子,還來大吃大喝?”
“壞事干多了,膽就肥!”
“那你說怎么辦,我們又沒權(quán)利審查,”蜜姐糾結(jié),作為經(jīng)理她有更多考慮,“如果不是人販子,還不讓別人罵死,鬧起來,對店里的影響也不好……”
“人販子多可惡,簡直是禽獸不如,人人得而誅之!弄錯了,了不起讓人罵一頓,要是猜對了,那可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佛主都會對我們另眼相看!你想,那小女孩多可愛,如果被人拐了,她家人還不得急死啊,我們要是把她解救下來,就等于救了這一家的命啊!”柳明激動得胸口劇烈起伏。
眼前這個瘦弱瘋癲的男人,在蜜姐的眼里,突然變得有些高大了。
“可究竟怎么辦呢?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報警嗎?”
柳明思索了一下,笑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