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跳起來瞪著程三板，后者不怒，反而笑了，笑得有點兒癲，癲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程三板這個社會經(jīng)驗豐富的壯漢面前，柳明這枚城市屌絲難免犯怵。
經(jīng)營了十年“湘味館”的程三板，本名程衛(wèi)國，二十啷當時天不怕，地不怕，跟一個綽號“泰森”的打架，被人一記右勾拳崩掉了左邊的虎牙，代之以金牙后，人們戲稱他程咬金，因這位初唐英豪慣用“劈腦袋、鬼剔牙、掏耳朵”三板斧，名字最后演變成了程三板。
此時程三板舔了舔左邊的那顆金牙，停止了癲笑，逼視著站起身的柳明的目光也柔和起來。
“坐吧，你蹦那么老高干嘛，你屬猴的呀？我承認剛才態(tài)度不好，可你的那些點子根本沒有可操作性，我也知道把店里裝修得跟星球大戰(zhàn)里的場景一樣，干脆弄個飛碟來，再雇幾個外星人當服務(wù)員，生意肯定火爆……”
“瞧瞧，瞧瞧，”柳明怯怯地重新入座，“上路了吧，我就知道剛才的啟發(fā)是有效果的，剛才的不現(xiàn)實，我再說個現(xiàn)實的，容易操作的，投資不大且逼格很高的……”
“等等，逼格是什么意思？”程三板問。
“唉，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顧客多花錢還傻樂唄！”
“有這么好？”
“必須的！”柳明拍拍胸脯，“看過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嗎……沒關(guān)系，你以后可以去看看，我先跟你介紹一下，這是一部知名度頗高的真人動畫電影，講述了小女孩愛麗絲在自己的房間玩耍，一只兔子闖入了她的玻璃櫥柜，神色慌張地更衣趕路，愛麗絲跟隨這只奇怪的兔子爬進抽屜，很快便從一個大水桶里掉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極其詭異夢幻的世界。
柳明目光變得迷離，仿佛走入了他所講述的那個虛幻美麗的世界，“在那里，有許多奇異的動物，穿背心的兔子，會微笑的貓，以及抽水煙的毛毛蟲，她還遇見了很多有著鮮明個性的人，如帽子先生，可愛憨厚的雙胞胎兄弟，美麗冰冷的白皇后，以及劍術(shù)高超的獨眼侍衛(wèi)，和他虛情假意擁戴護衛(wèi)著的、大頭娃娃造型配上嚴肅表情的紅桃皇后。
“你仿佛在童話中行走，游弋，那里五彩斑斕的畫卷，會讓你沉醉而不愿蘇醒，不愿再去面對這個充滿壓抑、束縛、循規(guī)蹈矩的現(xiàn)實世界。但當我第二次，第三次，抑或是第四次觀看這部電影后，我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想要前往那一仙境的真正目的：我將會在這虛幻奇妙的世界重新找到那個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迷失了的自我，用屬于我的那把‘弗盤劍’斬殺那只桎梏我的惡龍……”
這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城市屌絲，這個靠著全勤獎以及微薄收益茍活的網(wǎng)文寫手，這個瘋瘋癲癲就如同他剛才講述的童話故事里的“瘋帽子先生”一樣的年輕人，這個為了騙取潦倒生意人不菲咨詢費而絞盡腦汁的江湖騙子，此刻，竟被自己的創(chuàng)意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在柳明發(fā)愣的時候，程三板百度了“愛麗絲夢游仙境”，并匆匆看了電影簡介與精彩花絮，他覺得對方的想法可行，他斷定打造一個這樣的夢幻餐廳一定會火爆，他內(nèi)心波瀾起伏……但他還是覺得少了點什么，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這時柳明醒了，他擠了擠眼，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揩了揩濕潤的眼角，道：“打造一個愛麗絲夢游仙境里洞穴餐廳，把整個仙境里的魔幻世界搬到現(xiàn)實中來，滿墻的愛麗絲壁畫，所有通道宛如洞穴，穿著蘿莉裙的招待，或者干脆所有員工都扮演一個電影里面的人物，從服飾造型到語言習慣，如出一轍，當然也可以讓顧客Cosplayer，給他們提供服裝道具，讓他們感覺真的就像掉進洞穴一般，融入奇幻的童話世界，還有，再收羅一些奇怪的動物，或者說制造一些穿背心的兔子，愛微笑的貓咪，涂了指甲油會說話的鳥兒，把它們放在便于觀賞的位置，供顧客戲耍和拍照留念，再單獨搞一面墻，掛上弗盤劍，就是那把斬殺惡龍的寶劍……怎么樣？”
程三板豁然開朗，他終于知道如何經(jīng)營這家餐廳最大的賣點了，就是剛才對方所說角色代入Cosplayer！
他搞餐飲這么多年，當然聽過“奇趣餐廳”，也曾經(jīng)去品嘗感受過，覺得不過爾爾，他固執(zhí)地認為餐飲業(yè)還是口味為王，但自己的“湘味館”絕不是敗在口味上，柳明的這個所謂創(chuàng)意并不新鮮，但他卻突然悟到：這是一個追求特色化服務(wù)的時代，顧客更需要的是參與其中的趣味，追求一種特殊的心靈體驗！
口味是很容易模仿的，景安經(jīng)營湘味的館子不說上千，至少過百，吃來吃去也就是那個味道，而搞一個有大的影視 IP做支撐的奇趣餐廳則無法復(fù)制。
“那我的新店搞什么口味的菜呢？”程三板此時已經(jīng)認可了這個創(chuàng)意。
柳明笑了，“還搞你的湘味呀，換個人換個盤子裝就是了，搞西餐你也搞不來呀，再說景安又有多少傻子吃西餐，偶爾裝下逼而已！”
程三板饒有興致地盯著面前的這個小伙子，心里罵了句“奶奶的”----從始至終，他都沒說過自己賣的是湘味菜，這意味著對方認識自己！
柳明也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露了破綻，趕緊勾頭吃菜，一桌子菜此時都涼了。
程三板卻沒心思吃喝，他在琢磨如何把剛才的創(chuàng)意變成現(xiàn)實，并估算大概的費用……突然一陣抽風似的咯咯笑聲攪亂了他的思緒。
笑聲來自樓下，來自那漂亮的女招待，她正坐在大廳一張空桌前擺弄著手機，一會說話，一會手指飛快點擊，自娛自樂，樂此不疲，旁若無人。
透過旋梯的間隙，樓上的兩人剛好能看見那巴掌大的一片地方，或許是為了方便照管，她才故意坐在那里。
這兩人的目光有所不同，一個是不解，一個是傾慕。
女孩突然揮手打了個響指，不經(jīng)意間抬頭瞥見樓上的人正注視著自己，給了個大方璀璨的微笑。
或許是為了掩飾偷窺被捉的尷尬，程三板問：“這小姑娘手舞足蹈的是在干嘛？”
“哦，玩‘抖鶯’呢……抖音總聽過吧……類似的一個網(wǎng)絡(luò)平臺，你可以往上面發(fā)各種搞笑新奇的短視頻，博取關(guān)注，吸引眼球，提高知名度，也可以和粉絲互動！”柳明介紹。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我也玩呀，景安本地推薦里經(jīng)常有她，她在上面叫‘蜜姐’，我加了關(guān)注，是她的粉絲，沒想到在這碰到真人了，真人更漂亮。”柳明眉飛色舞，建議，“要不你也下個app，關(guān)注一下她，她晚上11點會開半小時的直播喲！”
“無聊！”程三板不屑，他這個年紀的思維已然固化，處于被時代拋棄的邊緣，對新生事物充滿無知的偏見，不愿花時間了解便斷然否定。
“無聊嗎？”柳明笑著搖一搖頭，“那些個小白確實是無聊，自娛自樂，但像‘蜜姐’這種會來事的小咖則不同，她們有才華，有顏值，很有上升空間，假以時日成了大咖，粉絲過百萬，一呼百應(yīng)，賺錢就跟玩似得，不簡單吶！”
“就這還能賺錢？”程三板驚訝。
“你怎么跟剛放出來似的？怪不得酒樓要倒閉，你得與時俱進才行呀！現(xiàn)在是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是自媒體時代，所有的經(jīng)濟行為都必然也必須與之掛鉤，深度合作，不然就是秋后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
程三板臉氣得鐵青，卻也無言以對，此時樓下傳來一陣起哄聲，聽著像是與那個女招待有關(guān)，兩人不約而同起身，來到扶欄前朝下張望。
女招待站在那桌客邊上，拼命擺手，“真喝不了，店里有規(guī)定，上班時間不能喝酒！”
“賣酒的地方敬杯酒咋了，你們店里定的什么破規(guī)矩，瞎扯淡嘛！”
“就是，不行，這酒得喝！”
“大哥，照你的意思賣床的還得陪您睡一覺嘍？”
一桌人聞言笑癲了，有笑岔氣的直咳嗽，跟肺癆鬼似得咳得焦心。這一妙喻在這幫酒鬼聽來這是赤裸裸的挑逗嘛，于是有人說，“妹子，那你什么時候下班，我們出去喝總行吧，這樣不違反你的店規(guī)?！?p> “這樣呀，可能得等到明天早晨了，今天我值班，晚上睡在店里?！?p> 女孩依舊不卑不亢，與這一桌被酒壯了膽的慫人言語周旋。
“他媽的，這酒我們也是花了錢的，讓你喝你還虧了咋滴？”一個眼鏡片開始胡攪蠻纏。
“大哥，謝謝你，不過這不是我喝酒的地方，呶，對面的‘天倫王朝’KTV巴不得您去，現(xiàn)在時機也正好嘞！”
天倫王朝消費極高，在景安是有名的，女孩估計這幫人去不起，這是在拿話嗆人，回應(yīng)對方的出言不遜。
“讓你喝杯酒是瞧得起你，說這么多屁話，不喝老子不付錢！”其中一個光頭慫貨突然發(fā)飆了。
這時一男一女兩個工作人員急忙上前打圓場，陪著莫須有的歉，拽那女孩走。
程三板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意，柳明則瞪圓了眼，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
“真要喝是吧？行。”女孩撥開同事的手，將桌上兩瓶白酒啟開，沖那光頭道，“姐不喝貓咪酒，一人一瓶，吹！”
那光頭本就喝得七七八八了，那里敢接招，雖然有同伴不怕禍大跟著起哄，也慫了，默不作聲。
“不付錢也沒事，這點小錢，姐還請得起！”
一桌男的徹底傻了眼。
女孩說完還掃視一圈，隨即頭一揚，轉(zhuǎn)身離開，旋即又戴上耳機，眉飛色舞、嘻嘻哈哈地和人聊起天來。
“豪爽呀！”程三板拍了下欄桿，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