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不解的望著方靈仙“小姐,你是急瘋了嗎”?
方靈仙苦笑著說“如果他要拿永安堂和五兒交換,范家、何家還有蕭家、況肯定會出手相助,五兒的命對他們來說無關(guān)緊要,可是永安堂的存在對琇兒、鶯兒很重要。媳婦的地位門楣是夫家的臉面,若是倆媳婦還沒過門就家破人亡了,你說這親事他們是繼續(xù),還是退了?蕭家況家何家能讓這樣的事再發(fā)生一次嗎”?
聽方靈仙這么說,百合才稍稍放心了點(diǎn)“那方老爺除了永安堂,還能要些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呀?”百合又被急哭了。
方靈仙無奈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把我困在這局棋里,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這個當(dāng)娘的明明知道綁架五兒的兇手是誰、在寧波可能藏身的地方在哪兒,卻不能告訴馮立嶂,讓他趕緊去救五兒回來,只能眼睜睜的被方子期牽著鼻子走,一步步走入他設(shè)好的陷阱里。百合你說我這個娘做的是不是很失敗、很不稱職”。
“小姐你別這么說,你很好,你什么都沒做錯,是方子期太喪心病狂,竟然想到利用孩子來報仇,他這么做跟當(dāng)年的馮立嶂、喬月娥又有什么分別!”百合收起傷心,站起身給方靈仙擦了眼淚“小姐,方老爺賭咱們?yōu)榱宋鍍旱陌参2粫阉u了,咱們賭他為了保住寧波的產(chǎn)業(yè)暫時還不敢傷五兒性命,他綁架五兒無非是要繞過咱們親自跟馮老爺較量,既然這盤棋已經(jīng)是死局,那咱們?yōu)槭裁床恍麻_一盤自己的棋局呢?”
方靈仙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絲光亮“你是說咱們也繞過他去找五兒的下落?可是現(xiàn)在所有的線索都斷了,義先也……”。
百合著急的說道“小姐,你忘了府里還有內(nèi)應(yīng)呀?其實說內(nèi)應(yīng)也不準(zhǔn)確,我更相信這個人是被下套了,就跟喬宗賜一樣。咱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從這個被下套的人身上追根溯源,方老爺?shù)男雄櫖F(xiàn)在暫且找不到,可是他的套路咱們比誰都清楚呀,如此一來不愁救不出五兒”。
方靈仙這下來了精神,握著百合的手不停的說“對對對,你說的對。不管方子期想要什么想干什么都不重要,他只管跟馮立嶂斗,斗的越久越好。只要能把這局棋下活了,就不用在這兒坐以待斃,就能反過來跟他講條件。你說的太對了,百合你太聰明了,你救了五兒一命,沒錯,我們得先把這個人找出來。這個人肯定是能接近馮立嶂的人,但又不是那么顯眼,在府里的地位也不會太高,這樣方子期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他而不被察覺,對,一定是。百合,你快去把府里的人名單拿出來,我們挨個兒找”。
“小姐,為什么非得是不起眼的人呢?不起眼的人又怎么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還能在自己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及時傳出去呢?這不合常理呀!方老爺怎么會把整個計劃的關(guān)鍵壓在一個不起眼的人身上,這并不能保證消息來源的可靠,萬一他說的不準(zhǔn)呢,白跑一趟豈不更容易暴露自己?我還是覺得方老爺會找更靠譜的人”!
方靈仙笑著說“剛夸你聰明,這么快就糊涂了!你要是方子期你會去給錢奎、杜仲、德福、德貴他們下套嗎?恐怕下套不成反被套的可能更多些。再說這些人也太顯眼了,馮立嶂也肯定會第一時間懷疑他們,若是被馮立嶂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不就前功盡棄了嗎?你別忘了,馮立嶂當(dāng)初只憑著董六的一張銀票就差點(diǎn)抓住了義先。同樣的錯誤方子期不會再犯第二次,你相信我這個人肯定不起眼,誰都不會注意到”。
這個夜晚對馮府里的每個人都是那么漫長,每個人都惴惴不安,每個人都揪著心,每個人都為五兒的安危而無眠,包括喬氏在內(nèi)。蕭素素和方靈仙生的這幾個孩子,唯有五兒他不討厭,不僅不討厭對他還很上心。她是馮家的主母,是死后要和馮立嶂一起入宗祠享后輩永世祭拜的先祖母,方靈仙雖然生了五兒,可名義上的母親確是她喬月娥,方靈仙在她眼里不過是一個給她生了后續(xù)香火的工具。自從馮立嶂讓鳶尾給她說了五兒的事后,她的擔(dān)心就沒停過,可是還在裝瘋賣傻中的她無法去主動詢問關(guān)心,只好獨(dú)自在檀香園里默默流淚。對五兒的擔(dān)心和對方子期的害怕交織在一起,那些暗黑的往事剎那間全都跑了出來在腦中不停旋轉(zhuǎn)。
她看到方家人一個個全都直挺挺的吊在她的屋子里,趙孟嬌雙眼淌血、臉色慘白,舉著一雙干枯的手要來掐她的脖子,所有人都在咒罵她、要撕碎她。她拼命掙扎、拼命呼喊,嗓子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兒聲音,她的手在四處尋找,想找點(diǎn)什么東西能扔出去,可是抓來抓去只抓到一把沙,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一片流沙中,她想逃卻越陷越深。趙孟嬌冰涼的手掐的她透不過氣來,趙孟嬌那張恐怖的臉緊緊貼著她的臉,鼻息里全是腐尸的味道,她的臉和她的手一樣冰涼。她還想掙扎,可身體、手腳像是被綁住了一樣,只能任由趙孟嬌擺布,她的心跳聲幾乎蓋住了周圍的謾罵嘶吼,心跳讓整個身體也隨之顫栗起來,她被無邊無盡的絕望和恐懼包圍著,流沙不斷吞噬著她的身體,她被淹沒了,她已經(jīng)無法呼吸了,她揮舞著手腳拼了命的嘶喊。突然,身體好像失去了重量,墜入深淵。正在喬氏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拼盡了自己這輩子全部的力氣掙脫開來,一陣涼意襲來,她又能呼吸了。
喬氏雙手死死的抓著被子,面色鐵青,雙目無神,嘴唇發(fā)抖,衣服頭發(fā)都濕透了。辛夷和鳶尾倆人一跪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不停的給她擦汗、順氣。
“太太、太太,我是辛夷呀,沒事了,您就是做了個噩夢,不用怕,已經(jīng)沒事了”。
見喬氏還是神志不清,鳶尾便拿了根針扎在喬氏的人中上,又倒了杯水喂喬氏喝了,費(fèi)了好半天勁喬氏才緩過神來。看了看身邊的辛夷,一把抱她放聲大哭。辛夷拍著她小聲說“太太沒事了,夢已經(jīng)醒了,不用怕了。”辛夷和鳶尾的安慰逐漸平復(fù)了喬氏的不安。
窗外傳來了畫眉鳥清脆悅耳的叫聲,已經(jīng)卯時了,喬氏暈沉沉的用極細(xì)微的聲音說道“天亮了”!
鳶尾趕忙小聲答道“是,天亮了,太太不用怕了”。
喬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這才從僵硬緊繃的狀態(tài)松弛下來,好像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安全。
方靈仙和百合二人捧著府里的花名冊翻看分析了整整一夜,卻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說可疑看誰都可疑,要說沒問題每個人都沒問題,直到卯時三刻才胡亂躺著睡了一會兒。一早她還沒醒就有一波一波的人來回話領(lǐng)對牌了。管廚房的來領(lǐng)九月節(jié)做桂花糕、菊花酒的材料錢一百六十八兩,方靈仙翻了翻賬冊問“往年都是八十六兩,今年怎么這么多”?
管廚房的回道“錢管家說老爺吩咐的今年除了給府里下人、藥堂伙計、各商行之外還要給何府、范府、況府送,比往年足足多添了一倍,所需銀兩也就多了些”。
方靈仙回頭對百合說“自己兒子還生死不明呢,還有心思過節(jié)送禮,也不知道什么最要緊”。
百合邊把這些用度記在賬冊上邊小聲說“自然是找五兒要緊了,可是這面子上的平靜也得守住了?!闭f完就把對牌拆開拿在手上看著方靈仙,方靈仙不耐煩的揮了下手,百合就把對牌給了管廚房的“今年的禮不比尋常,里面的道理也無需多說,你們都多上些心,別弄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送去讓人家小看了咱們”。
關(guān)廚房的陪著笑對百合說“這還用百合姑娘說嘛,咱們眼睛都亮著呢。做好后都會先給老爺太太和后園子各院送來嘗嘗,沒問題了才敢送呢”。
“你們明白就最好,盡快回來對賬消牌,后面還有好多事等著用,別耽擱了”。
管廚房的剛出去馮文珍身邊的茱萸又來領(lǐng)后園子各處的月例銀子了,方靈仙看了眼賬目讓百合記錄下來“你先回去等著,廚房管事回來消了對牌,你再領(lǐng)”。
馮府的對牌是用陳年烏木制成,狀如凝脂、色如徽墨、擊之若磬、聞有異香。中間雕刻著馮家的族徽,頂頭畫了紅色云紋圖案,所以又叫紅頭牌。通常的是一個對牌中劈兩半,中間用榫卯相連,用的時候拆下一半即可。但是馮府的對牌多了一半,兩個左半塊稱為母牌,一個右半塊稱為子牌。使用時,需要用錢的管事列好賬目明細(xì)拿到方靈仙這兒,方靈仙看過賬目確認(rèn)無誤后,拆下子牌交給管事的,管事的拿著子牌去大管家錢奎處,錢奎把子牌和自己的母牌對上,確認(rèn)牌子沒問題,就會把所需的銀子交給自己身邊管負(fù)責(zé)采買的人,由管事的和采買的一起去買東西。買回來后錢奎確認(rèn)物品賬目無誤,會把這筆開銷明細(xì)、經(jīng)辦人等所有信息錄入總賬,再把子牌拆下來交給管事的去向方靈仙復(fù)命。方靈仙拿到子牌和自己手里的母牌對上后,在賬冊上記錄這筆開銷的頁面上描個紅圈,蓋上自己的印章,這筆帳才算完結(jié)。
這大半日又是給清理荷塘淤泥的開工錢、又是給府里各處換帷幔、又是給三位小姐置辦新寢具、又是給商行會長次子成婚送賀禮、又是給馮立嶂的同族叔伯送壽禮,從睜開眼忙的就沒停過。
百合見人都走了趕緊端了碗酒釀桂花圓子來給方靈仙“小姐,你忙了這大半天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先吃口圓子墊墊吧,別餓壞了”。
方靈仙伸開胳膊舒緩了一下問道“什么時候了”?
“未時二刻,午飯點(diǎn)都過了。我剛剛讓廚房包了蟹粉小籠、燉了冰糖甲魚還有雪菜鮮筍、苔菜小方都是你喜歡的”。
“算了,不吃了。剛剛還覺得餓,這會兒一點(diǎn)胃口都沒了,許是餓過勁了。你讓她們做好了先在鍋里煨著,晚飯的時候給琇兒送過去。這一天忙的我頭疼”。
百合只好把餐盤讓竹心端走,自己過來給方靈仙按頭“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事,過年都沒這么忙過”。
“這是馮立嶂故意安排的,他不想讓我老想著五兒的事,就把這些有的沒的全安排了,好分散我的精力”。
“看來馮老爺還是挺在意你的,都這個時候了還知道顧著你的心情”。
方靈仙輕蔑的說“這就叫在意?你的標(biāo)準(zhǔn)也太低了。他就是擔(dān)心我再去找他鬧,不讓我摻和找五兒的事。好了好了,現(xiàn)在還哪有功夫想這些,你快去把名冊拿來,再看看有沒有漏了誰”。
二人翻著名冊,一個一個的分析推測,反復(fù)梳理推敲他們的人際脈絡(luò)、活動范圍,誰經(jīng)常與外界接觸,誰有可能知道五兒的行蹤,誰可以隨時出府,以方子期的形式做派最可能頂上誰,這些都是她們要考慮的問題。她們不敢放過任何線索和可能,盡可能的在腦中思索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消息,最終確定了三個有可疑的人,一個是錢奎身邊的買辦、一個是馮立嶂書房里負(fù)責(zé)筆墨的小廝還有一個是鳶尾,這個鳶尾是百合最懷疑的人。當(dāng)初方子期還沒來寧波開天溪堂的時候,為了多搜集一些信息方靈仙曾經(jīng)讓百合去探過鳶尾的口風(fēng),這個鳶尾身份與其他丫頭不同,有些心高氣傲但是沒什么壞心眼,檀香園著火的時候,為了救喬氏還傷了一只腳,現(xiàn)在跟個功臣一樣更加沒人敢小瞧,她們在信里也跟方子期提過這個鳶尾??煞届`仙覺得鳶尾的身份太顯眼,跟馮立嶂過于熟悉,閑聊時容易被馮立嶂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不像那兩個小廝,雖說也在身邊伺候,但是馮立嶂和他們閑聊天的可能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