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你說范家會對琇兒好嗎?”方靈仙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靜悠悠的說道。
“當然會,琇兒是有福相的,而且咱們琇兒乖巧懂事又孝順,范家可是撿到寶了,怎能對琇兒不好”。
“真的嗎?真希望能如你所說。你看何家,公卿大臣、高官厚祿,那才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都怪我,同樣是庶出,就因為我是從青樓出來的,我的女兒就低人一等,嫁人也只能嫁商籍,還是次子,連一家主母都做不成。你看那蕭素素,人家是官宦家的女兒,身家清白、出身高貴,人都死了,女兒照樣能做官太太,將來呀,免不了的封誥命、做命婦、管家理事。出身好就是好呀!難怪人家都要挑門楣、講嫡庶,出身不好的,外人嫌棄也就罷了,連自己的下人都看不起你。百合,你說范家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看不起琇兒”?
“怎么會呢,小姐。范老爺跟咱們老爺是多年摯交,他要是看不起琇兒怎么來提親呢!他們呀就是看中了咱們琇兒的人品才貌。我看呀嫁入官宦家也未必就是好,弄不好就是殺頭、流放,蕭姨娘家不就是。我倒覺得范家挺好的,高門大戶、家境殷實,一輩子吃喝不愁,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一輩子多好”!
“那可難說,到底是商人,說不定跟咱們府里一樣呢,都是勢利眼。我們琇兒剛定下的時候,他們是怎么巴結我的,現(xiàn)在呢,一個個都去對著劉紅袖俯首帖耳了,哪只眼睛還能瞧得上我,我們娘兒倆成了這府里的笑話了。你看看劉紅袖那燒包的樣子,天天高興的吃了蜜蜂屎一樣。嘚瑟什么呀,既不是管家主母,也不是人家三丫頭的生母,哪兒就輪到她了”。
“何為河廣,一葦杭之”文瑛拿著自己的婚書,一張大紅色十二折暗花灑金紙,她聽人說起過母親的婚書,是跟京城的一位貴公子的婚書,因為外祖家遭難失勢,母親被人退婚,又輾轉落難,被父親買了回來。母親的婚書她沒見過,聽聽舅母說被小舅舅撕掉了,就在他覺得自己無力救回妹妹的時候,從此舅舅再也沒有了入仕之心,只愿做個無牽無掛的教書先生,再也不問世事。
“鶯兒”劉紅袖滿臉笑盈盈的。
“義母,你來了!快坐!瑞香上茶”。
“不忙、不忙,我就是來跟你說說話,四丫頭呢”?
“琇兒被方姨娘叫回去吃完飯了,這個點還沒回來,想是今晚就住在天香院了”。
“她不在正好,義母好久沒跟你說話了”。
“我也正想著義母呢”。
劉紅袖滿眼戀愛的凝視著鶯兒,拉著她的手說“時間過得太快了。我還記得你剛生出來的時候,才這么點兒大,皺巴巴的,小臉通紅,哪想到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標致模樣,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呀,你長大了,我也老了”。
“義母哪里老了,義母這些年不都是長這樣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老呢?”鶯兒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
“你就會哄我開心。你呀真是從小淘到大,沒一點兒女孩子樣。一天到晚凈搗蛋,你娘性子靜,管不住你,只好罰你站,你一罰站你在外邊兒大聲哭,你娘在里邊小聲哭。就這你還是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不出三天,保準又去生事”突然話鋒一轉,傷懷道“可是現(xiàn)在,想讓你接著淘氣也是不能了。都長成大姑娘了,眼見著就要出嫁了,你娘要是知道了,不知有多高興”。
“鶯兒,義母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義母請說”。
“等你出嫁后,義母想去梅花庵長住,去陪陪你娘。你一走,義母也就再也沒有牽掛了,一個人在這兒待著也沒什么意思”。
鶯兒著急的說道“義母,怎么會沒有意思呢!家里有爹爹、大娘、大姐還有方姨娘,還有紫蘇姐姐、梧桐姐姐她們,百合姐姐也時常待著小寶來看你,你怎么會沒意思?你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有那么多人陪著你,為什么會沒意思”?
“鶯兒,你不是義母,你不會明白義母的心情。人多不一定就有意思。義母只是覺得煩了、厭倦了,這些年不停的跟喬氏斗、跟方靈仙斗,我累了,我想歇一歇,靜靜心。修煉成你娘那樣,什么事都淡淡然的,安安靜靜的多好”。
“才不好呢,我娘才不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娘只是看著安靜罷了。我娘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就不會憂思成疾,早早離開我。義母,你越是這么想,你越應該在熱鬧的地方待著,這樣你就沒時間沒工夫胡思亂想了。我娘就是心事太重,想的太多了,你千萬不要跟我娘學”。
“鶯兒,你不用替義母擔心。這件事義母想了很久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放心,義母不是你娘,沒有你娘那么曲折的經歷,也沒有她那么深厚的才情,想走火入魔都不能。我就是想去靜靜心,我這些年過的實在是太累了?!?p> “可是,義母你走了姐姐怎么辦,她一個人太孤單了!”鶯兒顯得憂心忡忡。
“不會的,這是她家,這兒有她的父母兄弟,她不會孤單的。鶯兒,義母這輩子能有你這么個女兒,已經很知足了。我原以為我會在這個磨人的地方孤獨終老,是你讓我知道活著的滋味有多好,是你給我?guī)砹丝鞓?,我不敢想象要是沒有你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老天待我不薄。鶯兒,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你爹娘、大姐送你二姐去京城成親,我在家照顧你,她們去了兩個月,大家都盼著她們早點回來,唯獨我希望她們回來的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讓我能多照顧你幾天。你娘回來那天,你遠遠的看見她,跑著撲到她懷里的樣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不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難過,那時候我就想,你要是我的女兒該多好,你要是一輩子都屬于我該多好。我那會兒竟吃你娘的醋了,我有種我自己的女兒不要我了的感覺,鶯兒,義母是真真的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呀!從此以后我會在梅花庵替你祝禱,希望你一輩子平安康健、順遂無憂”。
“義母,我知道,我知道你疼我愛我,不比我娘少。義母我也會好好疼你的,我娘走后是舅母照顧,那時候我把舅母當娘,后來我回家了,是你照顧我,我就把你當娘。義母,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的,不管我在那兒,我都會好好孝順你,把你當親娘一樣的孝順。義母你一定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你一定要長命百歲的活著,你要把我娘的歲數一起活了才行”。
“好,義母聽你的,為了你義母也要長命百歲的活著”!
劉紅袖自從管家后事情也多,人也忙,沒工夫照管孩子,反而把文珍給閑下來了。喬氏搬回了檀香院去住,也不需要自己每日里伺候茶飯,府里一應雜事也不必再操心,只需管好后園子這幾處的日常開銷就行,余下的時間全都用來教習兩位妹妹了。兩個丫頭都定了親,也不常出門了。以前,馮文珍出去走親訪友,有時還會帶著她們倆一起,但是現(xiàn)在要顧忌的地方太多,索性就不讓她們出門了,她們也只好安安靜靜的一處作伴、學習,鶯兒的醫(yī)術、藥理大增,琇兒的書法、繡工也越發(fā)精湛。
方子期的信又來了,方子期今日不耐煩的很,特別是鶯兒的親事定下來后,他更是對劉紅袖大發(fā)雷霆,原本永安堂已頹色可見了,可是他現(xiàn)在不光有蕭家、范家,還靠上了何家,這不得不讓方子期擔心自己的計劃,這么龐大的姻親關系,方子期的目的何時才能達到。方子期在信中問方靈仙:這馮家究竟是衰退了還是更加進益了?他質問方靈仙為什么不阻止這門親事,是不是想要反水、食言,好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準備調轉槍頭反過來對付自己了??墒欠届`仙也很無奈,她也有自己的苦衷,馮立嶂把鶯兒的婚事蠻的滴水不漏,要不是何家上門送納采禮她根本就想不到會是何家。
方靈仙生氣的把信甩到一邊“他當我是什么?大羅神仙嗎?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哪里知道這丫頭命這么好,竟能嫁到何家,連老爺自己都未必有這么大的本事呢”。
“小姐,我看三小姐的親事應該是蕭舅老爺親自定的,何家是什么人家,老爺縱是有上下打點的功夫,也打點不到何將軍那兒去呀”。
方靈仙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這還用你說,長眼睛的都看到的到。只是,我原以為要是蕭家出面的話,應該會把三丫頭嫁到京城去,這樣馮家跟蕭家就徹底斷了聯(lián)系,縱然是馮家出事,蕭家也不一定會出手管,這下可好,又多了一重障礙。也不知道這個蕭大人是怎么想的”。
“小姐,其實你也不能怪人家方老爺生氣。最近咱們府里的好事確實是太多了,馮家最近這段時日在寧波可是出盡了風頭呢,我要是他我看著也生氣”。
方靈仙嘆口氣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實話跟你說,我也猶豫過,想著算了,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吧,算計來算計去的有什么意思,人都已經死了,就算是把永安堂弄倒了,馮府上下都死絕了,又能怎樣,方家的人也活不過來呀,天溪堂也回不到當初了。仇恨只會越積越多,你殺我我報復你,什么時候才是個頭,總有一天這些殺戮會降再到琇兒、五兒頭上。可是一想他把我跟弟弟就回去的那個晚上,想起他原本有個無比幸福的家,卻被這倆人害的一無所有,我的恨意就不打一處來。他是養(yǎng)了我的義父,馮立嶂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我能怎么辦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成與不成就看他們自己的命了”。
“小姐,其實你要是不愿意的話,也可以放棄的”百合小心翼翼的嘟囔著,聲音小的幾乎都聽不見了。
“放棄?怎么放棄。百合,事已至此我們已經沒得回頭了。他們倆我誰也阻止不了,我也打心底里誰也不想幫,只能聽天由命了?!狈届`仙突然轉過身握著百合的雙手“百合,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一定要照顧好五兒。我已經替你們安排好了,那些銀票都是我給你和義先準備的,再加上之后的足夠你們過一輩子了。我知道你對義先有意,你放心,他不會辜負你的。以后你們就把五兒當自己的兒子養(yǎng),讓他遠離寧波遠離浙江,你們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百合嚇得掙脫開方靈仙,擦拭著自己被捏疼的手“小姐你瞎說什么呢!小姐你要是有了主意可千萬不能瞞著我呀,我跟了你這么些年了,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咱們都會沒事的,方子期跟馮立嶂、喬月娥之前的恩怨跟咱們又沒關系,咱們能幫就幫,幫不了隨他們鬧去”。
“沒關系,你說的輕巧。沒關系我為什么去春風滿月樓,沒關系咱們千里迢迢的從京城到寧波來。沒關系,喬月娥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呆呆傻傻的。百合,我的雙手早就不干凈了,我身上的罪惡這輩子注定洗不掉了。但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去過好日子。你不用替我考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應該怎么做”。
每到夜晚,馮立嶂就感覺到自己周身被一種巨大的恐懼重重包圍,任憑他如何掙脫都躲不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永安堂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幾家分號狀況百出,總號也漸漸開始入不敷出,官司也一個接一個,卻只能強撐著,他不能倒下,也沒辦法倒下。那么多人看著呢,那么多張嘴要吃飯,只能強撐、死撐,然后尋找突破口??墒堑降资窃趺醋叩竭@一步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