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劉紅袖所說,這府里還真是保不住什么秘密,才兩天的功夫四姑娘跟范家二少爺定親的消息就在府里傳遍了。雖然只是派人來相看,既不是下聘也不是納彩,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四姑娘以后就是‘范家二少奶奶’了。其實要是別的人家還不能引起這么多的關(guān)注,實在是因為這個范家太不一般了。范家不光家境殷實,還是寧波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門望族,歷經(jīng)百年、經(jīng)久不衰。據(jù)說范家的家訓及嚴、作風方正,在整個江浙都頗受人敬仰。馮家的小姐能嫁入范家自然是很令人欣喜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出身不那么好的四姑娘,更是值得慶幸了。大家原以為老爺會在前來提親的人家里,選其中翹楚給她,誰成想是范家,真是喜出望外。
方靈仙發(fā)現(xiàn)今日府里上下對自己的態(tài)度比往常恭敬謙卑許多,常言道母憑子貴,自己當初生下五兒時都沒被這般高看過,現(xiàn)在是母憑女貴了。方靈仙覺得自己到馮家這十三年來,終于挺起腰板做人了,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F(xiàn)在想想那些年受的罪、吃得苦,剎那間都值得了。只是還沒高興多大會兒,她又開始難過了,因為自己此時的幸??鞓肥墙⒃谂畠阂奕说幕A(chǔ)上的。更重要的是,女兒嫁的越早,馮家的傾倒來的就越快。時間不多了,女兒的事情已經(jīng)辦妥,要開始下一步的計劃了。
百合拿了一封信走了進來,自從上次在小邱山上跟方子期說清原由、達成一致后,方子期的信就少了很多,從最初的三五天一封,到后來一兩個月才一封。
“果然呀,沒有不透風的墻”方靈仙看完后遞給了百合“你看看”。
“這么快就傳到外面去了么”?
“咱們不傳,范家也不傳嗎”?說這話的時候,方靈仙心里滿是驕傲,為自己也為女兒。
“小姐,這信怎么回呢”?
“有什么好回的,他就是擔心我忘了之前的承諾,特意來信提醒我。銀票都換好了嗎?”問完又從百合的手里把信拽了回來,隨手扔進了桌下的箱子里。
百合邊伏下身鎖箱子邊說“放心吧,都換好了”。
自上次火宅的事后,方靈仙就開始給自己留后手了,家里但凡是能換錢、不常用、又不引起人注意的物件都被她悄悄拿去換銀子了。
看著方靈仙這幾日得意洋洋的,劉紅袖是既羨慕又嫉妒。她現(xiàn)在也盼著鶯兒能得一個比琇兒還好的婆家,可是又擔心嫁的太快、太遠。
馮文珍這會兒也很為鶯兒擔心,琇兒都定下來了,鶯兒的事父親的心里肯定也已經(jīng)有譜兒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遲遲不肯說出來。也不知道五嬸子的喪事現(xiàn)在忙完了沒有,要是蕭家長兄能出來做主就好了,鶯兒肯定吃不了虧。
馮文珍一邊想一邊從木香院出來往丁香院去,陪兩位妹妹做針線。一抬頭就瞧見劉紅袖一個人往外走“姨娘,哪里去”?
劉紅袖被嚇了一跳“哦,是大姑娘。我去前院庫房找點料子,給鶯兒做件夏衣”。
“找料子不拘讓誰去就是了,怎么還親自跑一趟,大熱天的中了暑可怎么好”?
“不礙的,我要的料子,她們都不知道,還是我自己去看看才放心。你這是要去教兩個丫頭念書嗎?那你快去吧!我先走了”說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姨娘,好歹讓紫蘇跟著拿把蒲扇遮遮太陽呀”!馮文珍沖著劉紅袖的背影喊道,見她沒反應,只好繼續(xù)走自己的,不解的對紫竹小聲嘀咕著“取個料子么,這么著急的做什么,趕集似的”。
劉紅袖一路上只顧想心事,轉(zhuǎn)出白降橋,出了月亮門徑直往馮立嶂的書房去了,也不等外面的小廝進去通報,推開門就往里走,直奔里間。不由分說的“撲通”直挺挺的就跪在了馮立嶂的面前,把正在寫字的馮立嶂嚇了一跳。
“好好的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快起來”馮立嶂從桌后轉(zhuǎn)出來,趕忙去扶她起來。
方靈仙掙開馮立嶂的手“老爺,您先聽我說完,再讓我起來也不遲”。
“不管有什么話都起來說。誰給你氣受了,還是你娘家有難了?不管什么事,我都替你做主,你先起來說”。
“老爺”劉紅袖兩眼含淚,咬著嘴唇說道“老爺,紅袖進府也有十五年了,這么多年來也不曾養(yǎng)下一兒半女,我自知有愧,所以這十五年里從沒求過您什么。承蒙老爺不嫌棄我粗鄙沒用,反而倍加關(guān)愛體恤,待我如初,這些我都銘記于心,我對老爺您也是十二分的愛重,因此侍奉伺候從不敢有絲毫怠慢。原本我不該再向老爺您要求什么了。可是這件事不光關(guān)乎我一人,我是一定要來求您的,求求老爺一定要答應我,求您千萬不要讓鶯兒遠嫁”!劉紅袖聲淚俱下的對著馮立嶂哀求。
看著自己疼愛了這么多年的女人,梨花帶雨的跪在面前,馮立嶂當真心疼了“起來說,起來說,當心跪壞了自己”。
可劉紅袖死活就是不肯起來,幾乎是癱坐在了地上哭的花容失色,用嘶啞的聲音哭訴“老爺,求您一定要答應我。我不求鶯兒將來嫁狀元封誥命,大富大貴,我只要她平安就好。哪怕就在寧波城里隨意找個普通人家過一輩子也行呀。只要人好、老實本分,知道疼她、愛她就行。老爺,我知道我只是個養(yǎng)母,只是個妾室,沒資格插手鶯兒的婚事,可是我想請老爺能體諒體諒我的一份苦心。我跟素素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孩子,我們不像太太跟方姨娘,走了一個還有一個。老爺素素已經(jīng)沒了,鶯兒要是天南海北的嫁走了,我怕是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還有素素,她肯定也不希望女兒遠嫁,不然清明重陽連個給份上添一把土的人都沒有。老爺,求您可憐可憐我跟素素吧”。
馮立嶂見勸不住她,只要坐在邊上聽著她哭訴。劉紅袖伏在馮立嶂的膝頭“老爺,我雖說只是鶯兒的養(yǎng)母,可是打從她在素素的肚子里,我就已經(jīng)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了。我對她的愛,不比太太對珍姑娘、珊姑娘,方姨娘對琇兒、五兒少呀,我對她的疼愛照顧甚至比她的親娘還多。老爺,我把鶯兒當成命根子,您要是把她嫁遠了,就是要了紅袖的命了”。
馮立嶂輕輕的拍著劉紅袖的背,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我還以為你看四丫頭定了親事,鶯兒沒定,老找我興師問罪了。原來是為這個,你放心,鶯兒的婚事我自由主意”。
“我知道您有主意,老爺,我不傻。鶯兒比琇兒年長,您卻先定了琇兒不定鶯兒,定是因為您給鶯兒看準的人家更富貴、更難說合。我知道老爺您都是為了孩子好為了咱們馮家好,可是,老爺,紅袖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女人嫁人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人家了,錢財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平安終老才重要。您看看珍姑娘、看看素素,一個已是黃土一堆,另一個比活死人強不了多少。這天底下當娘親的心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孩子活著,孩子好娘就好,孩子不好了我們半刻都活不下去。老爺,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換鶯兒一生平安”。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起來吧,跪了半天了。腿不麻嗎”?
“老爺,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我就是跪死在這兒,也不能讓我跟素素的女兒嫁到天涯海角”。
馮立嶂有些煩了,生氣的說道“好了,不要鬧了,快起來”。
“老爺……”劉紅袖竟一點兒也不怕。
“好、好,我答應你,答應你。三丫頭、四丫頭一個都不會遠嫁,我一個都不遠嫁,都擱在寧波,放在我眼前,行了吧!快起來吧”!
劉紅袖沒想到幸福來得這么快,不相信的模糊著雙眼看著馮立嶂。馮立嶂一把拽起劉紅袖,扶她在旁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說道“我也老了,也好熱鬧。我也想享享女兒女婿的福,我也想三節(jié)兩壽的有女兒女婿外孫來探望我,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吃頓團圓飯。她們過得好不好我都能第一時間知道,能幫上的我竭盡全力的幫他們,幫不上的我也能給她們些安慰。劉紅袖呀,你只是個養(yǎng)娘尚且如此,我可是她們的親爹,她們是我的親骨肉,我怎能不疼不愛?早年間我很對不起珍丫頭,后來為了穩(wěn)固京城分號又把珊丫頭嫁到了京城,直到現(xiàn)在都沒再見過一面,我心里也難受呀。你以為我就不想她不念著她?京城分號的份例銀我是一兩都沒要,全讓他們拿去貼補珊丫頭了,她一個人在京城我這個做爹的也只能在銀子上補償她了。現(xiàn)在不同了,我馮家根基穩(wěn)固,永安堂生意興隆,我自然是要全心全力的為孩子們考慮,不然我掙下這偌大的家業(yè)是為了什么呢?還不是為了孩子們都有個好前程,列祖列宗們?nèi)掠泄狻薄?p> 勸走了劉紅袖,馮立嶂又想起了之前珍丫頭跟他說的話。珍丫頭勸他把鶯兒嫁到京城去,最好能由蕭憲良出面做主,珊丫頭也在京城,兩姐妹也好有個照應。這倆人一個讓走、一個讓留,完全相反卻各有理由,真是猜不透這些女人們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馮文琇的親事定了,可媒婆們卻往馮府跑的更起勁了。誰不知道馮三小姐的親舅舅剛剛升任了吏部尚書,從一品的朝中重臣,連杭州府尹都親自拿著拜帖來替兒子求親,蕭家的兩個兒子小豆子、芃芃的親事早就定下了,現(xiàn)在想跟蕭大人攀姻親就只能找馮三小姐了,這些一心只求高官厚祿的地方小吏怎么肯錯過這個機會呢。有兒子的替兒子求,沒兒子的替侄子外甥求,都沒有的恨不得立即認一個兒子、侄子、外甥來求親。馮府的大門還從沒進來過這么多的當官的呢,天天車水馬龍、你來我往、好不熱鬧。連門口的門子小廝們的氣焰都囂張起來了,無論是誰,只要是進門提親的需得五兩進門錢,不然的話連進去通報一聲都不可能,不給錢要么回去,要么就在門口干等著。政治聯(lián)姻,果然是升官發(fā)財?shù)囊粭l最簡單的捷徑,一個小小的馮三小姐都快要把江浙一帶的大小官員折磨瘋了。
這日文珍正在花園里帶著鶯兒、琇兒采花,準備教她們做玫瑰膏。正玩鬧的高興,角門的婆子過來傳話,說老爺讓他們都到書房去,還說太太也要去。幾個人匆忙的換了衣服,讓兩個婆子抬著涼轎抬著喬氏,她們主子丫環(huán)仆婦一群人跟在左右呼啦啦的往書房去,一進院子就看見五兒正在跟兩個小廝玩的正高興。進得屋內(nèi)只見馮立嶂和方靈仙倆人分上下坐在榻上,方靈仙見了喬氏不過敷衍的站起身略欠了欠身,然后又大喇喇的坐了下去,馮文珍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劉紅袖看見了心里頗為不爽“喲!才幾日不見,方妹妹都能跟老爺平起平坐了,我只道是太太現(xiàn)病著,精神不好,不能見客管家,不知道什么時候竟已經(jīng)被休了,換成方妹妹上坐受我們的禮”。
方靈仙正要還嘴,馮立嶂卻先開口了“當著孩子們的面,你滿口里都在胡說些什么,總是管不住你這張嘴”。
馮文珍嗅出今日的氣氛似乎不太對頭,趕忙拉劉紅袖在自己前面坐下,鶯兒、琇兒向父親行禮后也在劉紅袖和文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馮立嶂早就在屏風邊上備下了躺椅,辛夷、青竹扶喬氏做好后,也輕輕的退了出去。書房日常伺候的媽媽把五兒送進來在琇兒后邊坐下。
馮立嶂見人都到齊了,這才開口說“太太自上次受驚后一直不見大好,現(xiàn)在檀香園也已經(jīng)修繕,等天涼一些了就把太太搬回去住吧,總跟珍丫頭擠在一處也不便。自從太太病后府里上下、大小擔子全都壓到了珍丫頭的身上,珍丫頭每日還要照顧太太、管教兩個妹妹也著實辛苦。我想了想在太太病好前,就現(xiàn)由方姨娘管家吧,珍丫頭多幫襯著些”。
話音剛落,不光是馮文珍、劉紅袖,連鶯兒、琇兒和在門外臺階下站著的丫環(huán)仆婦、管家小廝們?nèi)俭@著了。馮文珍愣了半晌沒說話,劉紅袖看了看馮立嶂,又看了看馮文珍,知道已成事實,無可辯駁,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問道“那方姨娘以后是住在天香院呢,還是也搬到前院住”?
“只是暫時管家罷了,跟住在哪兒有什么關(guān)系。何況前院也沒有空閑的院子給人住了。倒是五兒要搬出來,在后院沒人能管得住他也是整日的閑逛胡鬧。書房后院的廂房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明天就把他挪出來,先生每日來講書也方便,我也能每日問書管教,不至荒廢了學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