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走為上策
瀑布的霧氣很大,附在皮膚上很涼,用手一摸全是水,你會很奇怪它們是怎么落到身上的,無聲無息沒有觸覺,只有你在皮膚上一抹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很濕到流淌,大勇懼怕這種感覺。
順著白色的印記往前走,一步步接近懸崖峭壁,瀑布的聲音也越發(fā)清晰,直到白印消失,連視力也跌下崖去,驚恐于落空感的突然,渾身無處不冒出適才跳進(jìn)霧氣騰騰的水汽,還有由內(nèi)而外的寒氣!至此,大勇不敢再往前走,峭壁上雜草叢生艱難的露出頭來,看起來反而更加兇險。馬尚,郭凱并不在意,走到了巨石的邊上,腳尖已經(jīng)伸出懸崖懸空著。大勇傻傻的看著,從馬尚的左腿和郭凱的右腿之間的縫隙,發(fā)現(xiàn)瀑布下的水潭里鋪滿了鱷魚,像一支威武雄壯的龐大隊伍,正匍匐在地嚴(yán)謹(jǐn)待命。他不斷的目光上移,卻看不盡,數(shù)不完,一直延伸到視界之外。
陽光越過懸崖之巔,以最稀薄的介質(zhì)染過黑暗的天空,像黑板擦行過的足跡一樣擦亮了整個世界,就在那霧氣蒸騰的最高處,打翻了美女老師的七彩粉筆盒,一道靚麗的拋物線,掛在最耀眼的天空。之下是碧綠碧綠的森林,被雨露嶄然而油蔥,這綠色曾是人類向往的生活底色,如今已賤了身價,自我膨脹,幾乎霸占了全世界,就像一百年前的人類。在它們腳下,鋪滿了邪惡兇殘的心,正噗通噗通的跳著。
大勇突然被冷電了一下,雞皮疙瘩驟起,又迅速逝去,不由自主的聳聳肩,空留余顫蹉跎。他看了看老李,站在后面不肯過來,但下面的情景一清二楚,深深的戧了他那見過世面的心。所有人中,只有小果子還趴在趙芳的背上,酣然入睡。
馬尚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眾人,對王有義說:“王哥,怎么辦?你說?!?p> 王有義看了半天,也沒了主意,只是說:“先離開這里再說吧!”
郭凱聽了不耐煩的說:“關(guān)鍵是去哪?我們不被他們吃了,早晚也得餓死。”
王有義嘆了一口氣,說:“先走,隨便哪個地方,哪個方向,能走出去就行?!?p> 老李一直沒有說話,他給大勇使使眼色,過去抱過小果子,攏到大勇的后背上,這一點讓趙芳很感激,雖然小果子很輕,但是逃起命來,一點點負(fù)擔(dān)都是致命的。但老李沒空想這個,他在思量一句話:吵架滋生對立。所以他怕,怕把團(tuán)隊吵沒了。以他們的實力,生存尚是問題,跋山涉水翻山越嶺更是困難重重。但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他們生活在一起久了,感情根深蒂固,這種浮層的東西,動搖不了什么。
小果子被這么一折騰,無辜的抬起頭看看眾人,又低下頭支在大勇的肩膀上,眼瞼沉重。趙芳從不參與決策,她的眼里只有小果子,郭凱反而不同,他正年輕,追求的多,這一點老李太清楚了,從郭凱輕視避敵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眼神不會騙人的!
“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趙芳趕緊把臉貼過去,眼淚嘩嘩。馬尚心里更是一驚,他把目光掃向王有義,希望他能給個意見。王有義清楚的很,但表現(xiàn)的很茫然,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期許的苗頭。大勇以前很憤恨王有義此時的表現(xiàn),他覺得但凡有一點建議哪怕是錯的,也應(yīng)該說出來,開啟思路,可惜現(xiàn)在他不會了,隨便什么路子,負(fù)擔(dān)都很重,他實在看不到坦途,與其說出來的每一條建議都是錯的,還不如放棄出路,找最熟悉的地方最適應(yīng)的環(huán)境,起碼危險的面窄一些。他越發(fā)覺得小果子應(yīng)該回家。
郭凱似乎被驚到了,他對馬尚說:“我們應(yīng)該回去看看。”
“萬一它還在呢!”王有義說。
郭凱扭過頭,右手在眉頭上一擦,眼睛睜得很大,一字一句的說:“萬一它走了呢?”郭凱看罷王有義,又對眾人說:“我們只是回去看看,遠(yuǎn)遠(yuǎn)的看,沒有更好,如果它還在,我們只有走了?!?p> 眾人都沒有其它的辦法,即使這條路再爛,也遮求不住,既然覆蓋不了,那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大勇忽然感覺剛才的想法真是一樣爛,沒有路總算還保留了選擇余地,現(xiàn)在倒好,不走也不行了。
這次郭凱走在前面,馬尚走在了最后,大勇背著小果子,和老李看了一眼深潭,那隱約的肋骨,無奈而去。
每棵樹聳立入云,高不見頂,一行人走在巨樹之下,像顆沉重的灰塵,累的想趴在地上,又不想放棄天空,只能放肆的飄蕩。陽光艱難的鉆進(jìn)來,發(fā)出炫耀的光芒,能夠撒在地上的,像一顆顆芝麻,也難怪草葉沒有樹葉碧綠,缺少陽光的照射,綠的很暗淡。
大勇總覺得王有義鬼鬼祟祟的,沒有這么大年紀(jì)人應(yīng)該有的穩(wěn)重,他余光瞥了幾次,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就在他們剛走下山坡,總算挨到平地的時候,大勇涌現(xiàn)一絲石頭落地的安慰感之余,似乎有一股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感覺,那烏云蓋頂般的殺氣,就要隨著一聲閃雷,響徹天際,明目張膽的炸過來。大勇雖然快速的朝前走,但還是掩不住刨雷的焦慮,不自主的往后看,弄得所有人都緊張起來,迅速加快了步子,像小鞭炮一樣啪啪啪的亂響。
突然,身后的草堆開始晃起來,又一排排的倒下去,也不知道后面究竟是什么,能夠成片的碾壓,猶如打谷場一般,碾在地上的,不僅有比人還高的野草,還有所有人的膽,碎了一地。大勇回頭看時,晃動的草越發(fā)稀薄,快成一層簾子了,在身后踩過的道上,呼之欲出!
大勇想看又害怕,害怕又想看,后背上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小果子趴在上面一直往下滑,走幾步就得往上挪。趙芳看了更加慌張,她想接過來自己背,奈何形勢不允許,氣力不夠,光有心是沒用的,主要還得看能力。
兩邊的草株飛快的向后退,比心跳的都快,而且還在加速中,沒有人說話,雖然壓著步子,但還是很迅速。除了大口的喘氣,就是砰砰砰的腳步聲,很脆,脆到每種步子都能夠分離出來,郭凱的最年輕,也最脆。老李的,從雄獅屁股下面一路聽過來的,老熟悉了。王有義的,比老李的步子老,還輕。趙芳的雖然也輕,但是近,連褲腿抬起來撥弄的風(fēng)浪都能感受的到。最后剩下的就是馬尚了,他的最難懂,和人一樣古怪,中年人的標(biāo)志。
所有人的步法,大勇思緒走神的時候,都瞎琢磨了。更奇葩的是,他們哪一腳走的深了,哪一腳走的淺了,差點翻身摔倒,大勇都能感受并預(yù)知,尤其是郭凱的步子,自從張春來失足之后,他的步子就變了,比以前快,急,焦慮了很多?,F(xiàn)在也是,腳尖著地太早了,匆匆忙忙的,總會崴到腳。
大勇一步一步的聽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種步法上,就像追蹤器一樣,然后想象它踩在地上,草上,干裂的草尸,發(fā)霉的果核,還有攪動的氣流。
亂了,亂了,雖然很輕,雖然很弱,但是節(jié)奏不對,趕上來也掩飾不了適才的啞步,就快了,還會再來的。大勇搞得緊張起來,所有的心神像聽診器一樣,發(fā)掘不一樣的頻率。
又來了,比大勇預(yù)料的晚了一點,腳尖總是比較“燒包”,在所有的腳步聲干凈的離地之后,它快速的落下去,又趕緊的跑走了。大勇漸漸的像號脈一樣,感受它的每一次跳動,每一次慌急錯誤的蹤跡,再快一點,再急一點,就要陷進(jìn)去了,就要馬失前蹄了,臥槽,好激動??!每一聲都像要挑開新娘紅頭巾一點點,口紅,鼻尖,睫毛!
“不跑了?!惫鶆P率先停下來,擦著汗說:“后面什么都沒有,我們神經(jīng)了?!?p> 大勇如釋重負(fù),感覺卻很平淡。也是,現(xiàn)在的新娘已經(jīng)不新了,挑開紅頭巾,是那張見了千百遍的臉,擠來擠去也擠不出新意,實在是太熟了。
人們都停下來,張開口呼出高溫氣體,然后雙手按在曲著的雙腿上,低下頭安靜的喘氣。天氣越來越熱,雖然樹蔭下涼爽,但難掩劇烈運動所帶來的燥熱。小果子站在地上,雙頰熱汗淋漓。趙芳疲累又心痛,尤其是這種看著無辜在煎熬。
老李直接坐在了地上,這樣最能恢復(fù)體能,利于休息。馬尚和王有義立在最后,也是不停的擦汗。大勇一看老李那樣,羨慕不來,正好身后是一棵大樹,索性后退兩步直接靠上去,果然有靠山就是不一樣,輕松了很多。
郭凱最先停下來,所以落在了后邊,他看著一群人聽聲就能把自己跑壞,心里有股喜劇般莫名的笑意,尤其是喘氣噓噓的慘樣,更加嬉笑的肆無忌憚!他彎腰拾起一塊趁手的石頭,對著后面慌張起伏的草浪扔了過去,對眾人說:“我們反應(yīng)過度了?!?p> 石頭劃落一片草葉,像波濤中的扁舟一樣蕩漾,沒入草叢深處。似乎更加恬靜了,風(fēng)也息了草也停了,籠罩的殺氣煙消云散了,再一看陽光,開朗明亮,有點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后面果然什么都沒有,也許是激動的心攪起的濤浪,如今已風(fēng)平浪靜,所有人看完放下心來,慢慢的釋然了,各自活動一下手腳,安撫安撫心情。
可是,大勇卻并沒有停下來,他一直盯著,他的感覺從未放松過,還是一樣的壓抑和緊張。那一層層倒下去的草,肯定不是風(fēng)刮的,最重要的是:“倒下去的草,為什么沒有再站起來!”
“什么?”老李按摩著雙腿,抬頭看著他問:“你說什么?”
“我說倒下去的草,為什么沒有豎起來?”大勇盯著身后的方向,斬釘截鐵的說。
老李回頭看了看,覺得奇怪,他站起來望了望,還是看不見任何東西。于是拉著大勇說:“你來幫我一把,我爬樹上看看?!?p> “不用了?!贝笥轮钢竺嬲f:“我看見了?!?p> 老李回頭就看,這一看了不得,從稀疏的草叢里看過去,一排排鱷魚像壓路機(jī)一樣碾壓過來,身下的草被一茬茬壓斷貼在地上,尤其是看到這幾個人之后,速度猛然增加了,那些半死的草桿折斷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鞭炮一樣。
大勇終于知道響聲從何而來,但是無暇顧及,就在這一瞬間,馬尚抱起小果子就跑,趙芳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小果子,所以也在一剎那飛身而去。所有人不約而同拔地而起,迅速逃命。
“忘了神經(jīng)質(zhì)吧!”郭凱跑的間隙回頭望了一眼,那懸崖下冷冷的眼神一排排的射向自己。如此更加清晰,那丑陋不堪的可憎面目,犬牙交錯的伶牙俐齒,真讓人膽寒!
鱷魚一反常態(tài),離水上岸,看來是餓極了,這一群肉疙瘩飄在前面成了餌,勾的鱷魚垂涎三尺,更因為僧多粥少,所以大家爭先恐后的奔去,其它一股腦全忘了。
大勇最佩服的莫過于老李的那一雙老寒腿了,像兩根發(fā)動機(jī)的連桿,蹦跶的賊快。大勇知道自己趕不上他,所以回頭看看那群丑貨,果然鱷魚是能夠立起來的,肚皮懸在天空,四只腳落地像車輪子一樣嚯嚯嚯的沖,滿地的草被白花花的肚皮折腰,而草少的地方,鱷魚明顯的爬的更快,遙遙領(lǐng)先!
現(xiàn)在大勇終于明白了,兩條腿是永遠(yuǎn)也跑不過四條腿的,人類的祖先放棄了爬行就等于放棄了奔跑,放棄了速度。
大勇看鱷魚群緊追不舍,估計鐵了心的要換換口味,可是所有人都已經(jīng)很疲憊了,連日來沒吃沒喝,身體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之所以沒有垮下去,全靠一口氣撐著,緊繃的神經(jīng)哪怕只有一點點松勁,很快就會崩塌,整個人也就徹底完了。
他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突然想起前面的大蛇,靈機(jī)一動,快速跑到馬尚的后面,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們拐幾道彎試試,直著跑恐怕甩不掉它們!”
馬尚本來就累的抬不起腿,逞強的小舟已四處漏水,飄搖欲墜,聽大勇一說,心想爬行的動物相比直立行走的,拐彎必定不靈活,是個主意,心里一喜,頓時有如神助,看準(zhǔn)前面的地勢和草勢,順著平坦好走的路徑,蹦跳著而去。
其他人并沒有多想,總是偷眼觀察身后的追兵,一心跟著隊伍走??墒墙?jīng)大勇這一提醒,放著大路不走,偏走小路,速度立馬降下來了。大勇一看這不行,就趕緊往前跑,加速沖到最前面,嘴里嚷著喊:“郭凱,咱倆走前面,踩條路出來!”
郭凱一看,馬尚背著孩子在前面蹚路,已經(jīng)體力不支了,只好奮力往前趕,可他哪里賽得過老李那雙老寒腿,左腿右腿交織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了,眼看著他超過去。老李跑到大勇身后,和他一起向前趕,踩著草像彈簧一樣,蹦蹦跳跳的,才曉得馬尚剛轉(zhuǎn)入草叢那滑稽的身影,也是身不由己??磥砟呐e動,必定有莫名的原因,他只得趕緊按耐住原本要發(fā)笑的神經(jīng)。
郭凱沒有趕上去,卻趁機(jī)接過了馬尚背上的小果子,減輕了馬尚的負(fù)擔(dān),隊伍的速度慢慢的又趕了上來。馬尚輕松了很多,跑步的間隙甚至能多喘口氣,體力也在一點點恢復(fù),這時他看了一眼后面,大喜,激動的說:“好了,我們把它們甩在后面了。”
大家都往后面看,果然效果巨甚,鱷魚拐彎確實費點勁,畢竟沒有大長腿的優(yōu)勢,雖然有個長長的尾巴,耷拉在后面轉(zhuǎn)方向的時候反而成了累贅??磥砉忾L得長也不一定是好事,還要長對地方,腿長不僅好看還跑得快,鼻子長嘴跟著不受窮,體型長得巨大,尾巴長了容易被人抓住,這點應(yīng)該跟人學(xué)。
跑在前面的鱷魚,已經(jīng)調(diào)整了方向,尤其是順著他們的腳印走的那一綹,得了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優(yōu)勢,跑的最快,像巨鱷伸出長長細(xì)細(xì)的舌頭,直舔過來。
沒有人敢粗心大意,更不敢稍有懈怠,只是這排順著腳印過來的,最為可惡,也威脅最大,可急壞了大勇。他雖然強壯一些,但還不足以戰(zhàn)勝偷巧的鱷魚,眼看著它追上來,著急的腳步慢慢的亂了,速度也降了不少。老李本來就不怵大勇跑步,現(xiàn)在又慢了很多,一急忽然喊:“再拐彎,再拐彎!”
大勇趕緊左拐,后面的人也跟著拐。那鱷魚一看肉兒拐彎了,跟著跑自己也得拐,又拐不過人家,只好抄近路望著身影追,不料被幾棵樹苗給攔住了,只好放低姿態(tài)爬行,輕輕松松的就被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