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福兮禍依

　　第二天一早，大勇就起來梳洗，他站在鏡子前面，看著滿臉胡須，感受歲月沉淀。也許催人老的不是歲月，而是經(jīng)歷！人一旦經(jīng)歷了磨難，就是在和歲月賽跑，跑贏了，就成了圣人，三十歲的年齡，五十歲的經(jīng)歷，五十歲的年齡，一百歲的經(jīng)歷，一百歲的見識，甚至更久博。

　　大勇靠近仔細(xì)看，臉上的皮膚比自己過得艱難，都繳械投降了，一點(diǎn)也精神不起來，他都想揭掉這一層，模樣有點(diǎn)壞。不過沒辦法，粗糙的表皮在呵護(hù)下也會變好的，他收拾完了，看起來利索的挺艱難。

　　早飯依舊是青菜葉加瘦肉，大勇吃的很開心，他不想被慣以忘恩負(fù)義的帽子，有的吃就吃吧。沒料想最后老太太拿過來幾個饅頭，大勇撕開了夾上肉和青菜，味道真是美極了，美翻了！他吃完了一個就沒敢再拿，一人一個的，還能讓你吃痛快了？大勇已經(jīng)很知足了，這頓飯是最近吃的最舒服的一次。

　　飯吃完了，吳敬天對李大勇說：“一會兒咱們一起走，我們正要順路去辦點(diǎn)事，很快，完了就送你去車站，行不？”

　　大勇一聽高興的很，笑著說：“那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吳哥，謝謝你們，我是出門遇貴人了！”

　　一家人笑的開開心心，收拾齊備，吳敬天把自己的車開過來，大勇一看哇塞，真漂亮嗨！這是什么車啊，以前沒見過，看著檔次不低啊，外形挺流暢的，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奇怪的車，像大面包車，外形像個房車，很大，但是里面根本沒有房車的布局，空間大。不過他也沒問，怕人家嫌棄自己一驚一乍的，也想著這家人難道是遠(yuǎn)在深山的富人？

　　大勇沒有多想，看他們兩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還拿了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什么東西，就上了車。趙倩倩跟老頭老太太嘀咕了一會，交代完了，也過來上車。大勇坐后面，趙倩倩副駕駛，吳敬天開著車，嗖的一下就走了。

　　大勇才知道車是電動的，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果然是有錢人。窗外路兩邊都是樹，巨高巨高的，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從樹中間看過去，荒山野嶺居多，料想自己還在山口邊打轉(zhuǎn)，這一下子就該離開大山奔向城市了，我久違的喧囂和吵鬧，馬上就迎面而來了。當(dāng)初遺落山林的時候，哪會想到有走出的一天，吃苦受罪，置之死地，回想起來，眼淚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哎！無盡凡塵終歸是，俱往矣！

　　大勇看窗外風(fēng)景交替，山影越來越小，露出更多的平原，十分遼闊。等到再也看不見山嶺，大勇覺得是真的離開了大山，還是平原好啊，能夠養(yǎng)活更多的人，什么叫物產(chǎn)豐富，地大物博，要全是山，博的是山土石林，哪會有這么多的人，這么繁榮的城市。大勇正想著，就覺得奇怪，這都七八月份了吧，怎么沒見有莊稼，別的看不見也正常，那玉米是比人還高的農(nóng)作物，怎個也不見？難道他們不種玉米，怕收割麻煩？興許吧！不管那么多了，還是想想待會怎么找個政府部門問問吧！這種事情找誰呢？派出所？公安局？穿制服的人應(yīng)該滿街都是，碰見了試試。

　　約摸行駛了一個小時，他們來到一個集鎮(zhèn)，人不多，但街道很安靜很整齊，大勇根本看不見穿制服的，心里有點(diǎn)慌。

　　吳敬天開車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來到一個大門前，這院墻很高，上面還有鐵絲網(wǎng)，門口有個大牌子，上寫：大栗市計劃生育代辦處。大勇想這大栗市沒聽說過啊，還是祖國大啊，沒聽說過的城市多如牛毛。吳敬天把車開進(jìn)去，找個地方停下來，回頭對李大勇說：“大勇，你在這等一下，我去找個熟人辦個事，一會就回來。”

　　大勇連連點(diǎn)頭，忙說：“你去，你去，我不急，我在這等你?！?p>　　吳敬天答應(yīng)一聲“好”，下車去了，趙倩倩也一路跟隨。大勇看著他們進(jìn)入一個房間，沒再注意，自己四處看了看，這地方還真大，他有心出去走走，剛下車走兩步，就覺得陽光毒得很，當(dāng)你背靠著它的時候，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陽光的掃射，甚至有推背感，推著你前進(jìn)。不一會汗?jié)裢噶?，大勇趕緊回到車上，冷風(fēng)一吹，甭提多舒服了。

　　大勇等的焦急，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下車又太熱，怎么辦？他躲在車?yán)锟戳税胩?，偶爾有人在院子里走，也都很急匆匆的，還有人哭鼻涕流眼淚的，說不定是準(zhǔn)生證沒辦下來，或者上戶口什么的，遇到難事了。大勇也不敢說，也不敢問，一心一意的等這對夫妻。又等了半個小時，大勇實(shí)在忍不住了，就下車奔著那門去，剛到門口，吳敬天夫婦正好出來，迎面趕上。趙倩倩一看趕緊說：“大勇，著急了吧？”

　　大勇笑著說：“不急，不急！”

　　趙倩倩過來看著李大勇說：“不急是瞎話，誰還不想趕緊回家?。〔贿^正好，你走運(yùn)了！”

　　李大勇原本聽了趙倩倩的話很尷尬，又聽說“走運(yùn)了”，心里一亮，趕緊問趙倩倩：“姐，走啥運(yùn)？”

　　趙倩倩看看吳敬天，吳敬天也看看趙倩倩，兩人對視一眼，趙倩倩說：“我們辦事遇上個熟人，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他們馬上要去市里，正好順路，看你要不要湊車一起？”

　　“是?。　眳蔷刺煲舱f：“那是我認(rèn)識了幾年的朋友了，他們有車去，好幾個人呢，馬上就走！”

　　大勇一聽也很高興，吃喝住麻煩人家夠多了，現(xiàn)在又正好有順風(fēng)車，就不必麻煩人家特意跑到市里十八相送了，于是拉著吳敬天的手說：“吳大哥，真是太感謝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等我回家報了平安，一定來謝恩！”說著又看看趙倩倩，滿臉謝意。

　　幾個人話別，依依不舍，這時從屋里走出來一個人，給吳敬天擺擺手，吳敬天就指著那人說：“那是我朋友，你跟著他去吧！”大勇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這人過來了，手里拿著幾份文件，看見吳敬天就說：“是他嗎？”

　　吳敬天趕緊應(yīng)聲：“是的，您多關(guān)照！”

　　這人看看李大勇，然后說：“沒事，都是熟人，順路而已。”

　　幾個人千恩萬謝，李大勇更是感恩戴德，一路遇到的盡是好人，真是燒高香了。

　　這熟人對李大勇說：“走吧！”

　　大勇只好揮手告別，跟著他走去，吳敬天夫婦一直看著他們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轉(zhuǎn)身開車離去。

　　大勇跟著熟人往后院走，來到一個車前，這車側(cè)面沒有門，像個大一點(diǎn)的依維柯，把后背門打開，里面還坐了五六個人。熟人示意李大勇上去，大勇有些為難，但一想湊車而已，不想湊人家未必想拉你呢，條件艱苦一點(diǎn)就將就一點(diǎn)吧！于是爽快的上了車，熟人把門一關(guān)，里面顯得有些黑，但前面有窗口，有鐵絲有玻璃，能夠透過來光亮，可是大勇怎么看都覺得這是拉犯人的車，難道代辦處經(jīng)費(fèi)緊張，收了別的部門淘汰的押運(yùn)車？是了，政府缺錢的時候，往往這么干，上一級淘汰的，發(fā)給下一級，公司也是，節(jié)源開流嘛！這樣一想，大勇也釋然了。

　　熟人從前面上了車，坐了副駕駛，車子立馬就開動了。順著后院小路，過了鐵閘門，拐到大路上，一溜煙開走了。

　　大勇看不見路上的風(fēng)景，車廂內(nèi)昏暗不清，就想閉目養(yǎng)神，剛過了有幾分鐘，就聽見有人小聲抽泣。大勇睜開眼，在昏暗環(huán)境里適應(yīng)了一會，逐漸看清楚了，原來是斜對面一個老頭在哭泣。大勇有心去勸，但隔了兩個人，而且都沒有人去搭理他，自己也不敢冒昧，就靜靜的看著。

　　老人哭一會停一會，停一會再哭，這可惹怒了旁邊的一個年輕人，他指著老頭說：“嚎什么？都是你自己選的，哭個什么勁！”

　　老頭也不理，繼續(xù)哭，眼淚掉完了，就抱著頭哭。周圍的人焦躁不安起來，紛紛低頭不語，但看得出來，心情都不佳。這時車頂傳來喇叭的聲音：“不要哭了，車?yán)镞€有其他人呢，再哭就下去！”說完沒音了。

　　車廂內(nèi)瞬間安靜了起來，人們都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大勇看老頭可憐，就想過去安慰安慰，但怕給那個吳敬天的熟人添麻煩，一直隱忍著，直到他往前湊了湊，看熟人好像是睡了，就過來坐到老頭的身邊。

　　老頭也不說話，苦著臉，心情低落。大勇想著吳老頭對自己的好，以及吳家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就想著今天遇到別人有困難了，即使幫不了，聽他訴訴苦，寬慰一下也是可以的。就問：“大叔，你怎么了？”

　　老頭抬頭看了看他，搖搖頭，不想說。大勇太清楚了，一般誰都不會說，但誰也都憋不住，三勸兩勸，全抖出來了，為啥？郁悶憋得慌，不說他著急。大勇拍了拍老頭的后背，又拍了拍肩膀，深情的說：“大叔，有事你就說出來吧！別人幫不了忙，但是心里會舒服點(diǎn)！”

　　老頭看了看他，口打唉聲，不住的嘆氣，最后說道：“也罷。反正大家都是一路的，目的地都一樣，也沒多少時間了，也不怕傳出去?！贝笥纶s緊點(diǎn)點(diǎn)頭，意思是，您說。

　　老頭無奈，就說：“其實(shí)我也不冤，坐上這車是我自愿的。我有三個兒子，小兒子一直沒孩子，可是沒有名額，怎么辦？就得有人頂上去，我就是來給他騰位置的?！?p>　　大勇納悶了，就問：“騰什么位置？”

　　老頭看看他，說：“你不是來騰位置的？還問我?！?p>　　李大勇急了，說：“不是啊，我蹭車的?！贝笥逻€是不明白，又問：“你說騰位置什么意思？”

　　大勇聲音有點(diǎn)大了，里面的人都看他，但他顧不得了。

　　老頭看了一會，笑了，對大勇說：“你被騙了吧？不應(yīng)該??！沒有人死，哪有人生？我們就是去死的，好給后人騰路?！?p>　　大勇一聽如雷貫耳，什么？去死？怪不得這車像個上刑場的囚車，原來蹭的是刑車。大勇看著這群人，一個個霜打的茄子一樣，奔死的人哪有興奮等不及的，這更讓大勇害怕了。他激動顫抖的問其他人，每個人都點(diǎn)點(diǎn)頭，把大勇嚇壞了。李大勇又回頭問這老頭：“你說騰位置是什么意思？生孩子就生唄，為啥非得有人死？”

　　老頭同情的看著他，說：“這還用問，地球上人類已經(jīng)達(dá)到上限，一個蘿卜一個坑，想生孩子，就得先死一個騰位置才行，不然，哪來的資源養(yǎng)活他?！?p>　　大勇冷笑一聲，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等人老死了不就行了，干嘛非得主動去死?！?p>　　老頭呵呵一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话倌昵叭司筒粫纤懒?，現(xiàn)在個個長生不老，要不是資源不夠，誰愿意死?。　?p>　　李大勇瞪大了眼睛，看著老頭，又看看周圍這幾個人，心里像經(jīng)歷蝗災(zāi)一樣萬馬奔騰，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長生不老？上下幾千年誰做到了，僅憑這區(qū)區(qū)一百年，就能讓人類長生不老？哦，我明白了，你大爺?shù)?，讓我搭車也就算了，還搭個拉精神病患者的車，要是跟你們一樣，那我也有病了。大勇自嘲的笑了笑。老頭看大勇不信，以為他腦子有病，也不言語了。

　　大勇懶得給精神病人計較，坐在那里發(fā)呆，后來想到他好像說一百年，就有些詫異，再聯(lián)想到太空船，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害怕。一百年，冬天變夏天，明明是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出來之后烈日當(dāng)頭炎炎夏日，莫非錯過的不是季節(jié)的交替，而是世紀(jì)的躍進(jìn)？大勇驚的打了個冷戰(zhàn)，被自己的思想嚇著了。

　　大勇穩(wěn)定心神，又問老頭：“大叔，我問問您，現(xiàn)在是公元多少年？”

　　老頭本不想搭理他，這么幼稚的問題也說的出口，但怕他纏，就說：“2130年?！崩项^說完了，想起一個事，就問：“你不是漸凍人吧？可有很多人喜歡把自己凍起來，將來有機(jī)會再復(fù)活?！?p>　　大勇沒有回答，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稀里糊涂就過了一百年，難怪梁婉婉沒有去找自己，也許找了很多遍，根本沒有找到。大勇不信，又問身邊的人，都說是2130年，這怎么可能呢！不由得他不信，回想起在太空船上的留影，難道它來自四維時空嗎？可以隨意操控時間，那進(jìn)不去的走廊是什么？四維空間嗎？大勇癱了。人生最傻逼的事情就是站在高維度里，干什么都是。

　　大勇怕的是太空船，但他還是不相信就這樣過了一百年多年，他想到了那個熟人，就跑到窗口，使勁拍打，還一邊大喊。他說的話外面根本聽不見，但是拍打的動靜還是很有效的，熟人被驚醒了。熟人開了話筒，就問：“你在干嘛？”

　　聲音從車頂傳過來，大勇趕正要問：“你們要帶我去哪？”后來一想不妥，干脆拐個彎說：“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啊不是，現(xiàn)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幾點(diǎn)幾分？你給我說準(zhǔn)確點(diǎn)唄！”

　　熟人剛睡醒，懶得搭理他，看了一下表，按了兩下，就有一個女聲播報說：“2130年七月二十三號十點(diǎn)四十分?！蓖炅怂秩ニ?。

　　大勇猶如被雷劈了一般，看來是事實(shí)了，那騰位置的事，也是事實(shí)嗎？大勇回想?yún)蔷刺煲患胰?，沒有對不住自己的地方啊，怎么可能會拿自己換位子。哦，對了，他們家里不是有個小亮子嗎？既然有孩子，怎么可能拿自己去換？雖然沒有見到人，想必是在外求學(xué)。但是，在送李大勇去計劃生育代辦處的時候，趙倩倩手里還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最后出來的時候，好像沒有了。

　　大勇記不清了，他努力回憶最后趙倩倩走出來時的細(xì)節(jié)，手里到底有沒有拿包？想了半天，大勇確認(rèn)了，沒有拿。但這也不能確定他們就把自己賣了?。咳f一只是搭車呢？可不要學(xué)曹操錯殺一萬啊！

　　大勇還是不敢相信，被人賣了還幫別人數(shù)錢的事怎么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呢！分別的時候，大勇感動得差點(diǎn)沒跪下認(rèn)大哥，難道這就是被賣了還感激涕零？被捅了還三克油崴瑞媽氣？

　　大勇越想越生氣，他對著窗口一陣踹，大聲說：“我要下車，放我下去！”可是無論他怎么叫喊，都無濟(jì)于事，熟人已經(jīng)不再熟了，躺在一邊睡得正香呢！大勇沒有辦法，就使勁砸玻璃，雖然有鐵網(wǎng)隔開，但還是能夠砸的啪啪響?？上]有卵用，玻璃是防彈的，槍都打不透，隔著鐵網(wǎng)再怎么砸，紋絲不動，不傷毫厘。大勇想發(fā)動大家一起逃離，可是沒人愿意，他們都是自愿的，或許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死，等到大勇再回去的時候，窗口被人用簾子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