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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亦無雙

第八十二章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盜亦無雙 溫酒小廝 4167 2018-12-29 23:20:19

  似血殘陽的光打在柳稼軒的臉上,不耀眼,也沒有溫度,只是映著光,他涕泗橫流的面龐,讓人看上去有一種英雄還未遲暮,便已頹然老去的蒼涼。

  幾只大雁悲鳴飛過,好像在為滿城戰(zhàn)死的士兵哀嚎。

  今夜邊城無戰(zhàn)事,今夜邊城盡余悲!

  城南幾人卸甲,迎著凄寒刺骨的夜風(fēng)飲酒。

  都說酒愈飲愈暖,可此刻的酒飲了,卻顯得有些發(fā)涼。

  柳稼軒坐在城墻墻垛上,沒有佩甲,也沒有戴盔,滿頭的白發(fā)迎風(fēng)飄揚,一如他身后佇立的“死”字旗。

  今夜的柳稼軒格外沉默,一壺酒開封,卻未飲,揮手潑灑于城頭,敬邊軍戰(zhàn)死的英魂。

  一壺酒撒光,又取了一壺。

  柳稼軒仰頭,清冽老酒入喉——許是今夜的酒烈了些,酒剛?cè)牒?,他便有了一絲醉意。

  “啊——”

  柳稼軒大喊一聲,似是要將心中苦悶全都喊出,大喊之后,眉眼微醺,撐刀站起,遙視蠻軍!

  他的身影如一顆楊柏佇立城頭,挺拔不屈,孤獨而堅毅——身后,好似有數(shù)不清的兵影靜默集合,等待著他的號令。

  “柳將軍,你醉了……”

  城南不知該怎么勸慰這身懷赴死之志的漢子,張口想說些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所有情緒都表達(dá)不出,只轉(zhuǎn)做了一聲嘆息——自己縱是眼見再多邊軍戰(zhàn)死,縱是心里再多悲憫,也不及他心中一半的苦吧?

  “醉了么?”

  柳稼軒佇立城頭,舉壺痛飲,咧嘴笑了,豪邁而蕭瑟,“醉了好啊,都說醉臥沙場,乃從戎最浪漫之事,我柳稼軒是個糙漢,悶了一生,今日且浪漫他一回!”

  柳稼軒說醉臥沙場是浪漫,可誰不知道,浪漫的不是沙場醉酒,而是征戰(zhàn)未還的悲烈!

  “說的什么屁話!”祝賓歸怒罵一聲,手中酒壺“咣當(dāng)”擲到地上,猛然起身,三兩步跳過來,揪住了柳稼軒的脖領(lǐng)!

  城南幾人呆愣住了,誰也不知道祝賓歸這是忽然發(fā)的什么瘋。

  祝賓歸死死揪著柳稼軒的脖領(lǐng),眉眼冰冷,面若寒霜,少有的發(fā)怒了。

  “我那夜知道是你誤我琴織姑姑的時候,就該揍你!”

  “你他娘的是個糙人,到了了突發(fā)奇想要自己浪漫一回,合著我琴織姑姑就命里當(dāng)苦么?!”

  “是,你是現(xiàn)在邊城的負(fù)責(zé)人,你是舍命護(hù)國的悲情英雄,可是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琴織姑姑苦苦等候數(shù)載的未歸人!”

  “醉臥沙場!呵,你只顧著你的弟兄,一心赴死,可你他娘的想沒想過,我琴織姑姑無數(shù)個不眠夜那份兒情思,不比你的那些兄弟情義輕!”

  祝賓歸大聲朝柳稼軒吼著,愈說愈激動,一雙劍眉豎起,眼中好似噴出火來!

  小靈子過來一把拽開祝賓歸,站在他與柳稼軒中間,看向祝賓歸的眼中,也有了些許怒意,“阿賓!你這是干什么!還當(dāng)柳將軍心中不夠難受么?!這是發(fā)得什么瘋!”

  “我沒有發(fā)瘋!我只是……我只是想起我那可憐的琴織姑姑,封琴絕客,數(shù)載年華,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離人……到了了,竟不想還家!”

  祝賓歸漲紅著臉,愈說心中愈酸楚,終于紅了眼眶。

  “若是能活,誰不想活?那柳將軍就愿意死于沙場,不做歸人?!”小靈子等著一雙眼睛,責(zé)備祝賓歸。

  柳稼軒輕輕拍了拍小靈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說,聲音晦澀,黯然笑道:“不要說了……是我對不起她……”

  “阿賓,就讓我也這么叫你吧,想來……你很討厭我吧,討厭就討厭吧,我是回不去了……”

  柳稼軒搖頭笑笑,道:“丈夫許國,死而無憾,我這一生光明磊落,沒做過虧心事兒,唯獨……負(fù)了琴織?!?p>  柳稼軒頓了頓,又朝祝賓歸道:“阿賓,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yīng)?!?p>  祝賓歸沉默,低垂著頭沒有答話。

  城南輕輕放下酒壺,扭頭笑道:“將軍請講,力之所及,定不負(fù)托!”

  柳稼軒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溫柔,“自我與琴織約誓,不曾有半日守在她身邊,若我戰(zhàn)死,煩請千燈引路,助我還鄉(xiāng),我想……生生世世,守琴織身旁!”

  話音未落,城南便拋過一壺酒。

  柳稼軒接過,抬頭見了城南肅穆神情。

  城南舉著酒壺,敬柳稼軒,“將軍放心!”

  “多謝!”

  柳稼軒舉起酒壺,一飲而盡,鄭重朝城南道謝,踉蹌下城墻去了。

  城南望著他蕭瑟的背影,輕嘆一聲,與祝賓歸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柳將軍生平無憾事,唯獨,負(fù)了你琴織姑姑一人吶!”

  祝賓歸沒有答話,抱劍走向一旁,坐在城墻的陰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南,你說,為什么不管是書里,還是現(xiàn)實中,有情人總是難成眷屬呢?”素心依偎著城南,喃喃問他,一雙誘人的媚眼望向遠(yuǎn)方,竟顯得有些迷茫。

  城南送酒入喉,亦是望向遠(yuǎn)方,“這邊是書中說的情深緣淺吧!”

  “可是既然情深緣淺,又干嘛要遇見呢?”素心不知怎么的,聽到這四個字,心里揪得發(fā)疼。

  城南放下酒壺,摸了摸素心的頭,笑道:“這世上有兩個詞兒,一個叫命中注定,一個叫在劫難逃,相遇呢,是命中注定的緣,緣分到了,便生了情;可緣分盡了呢,這份情,就是所謂的在劫難逃了?!?p>  素心似懂非懂,緊緊往城南懷里拱了拱,低聲道:“那我們呢?”

  “我們?”

  城南愣了一下,竟不知該怎么回答。

  失神的功夫,懷中想起了細(xì)微的呼吸聲——素心這只小狐貍,竟在他懷里睡著了。

  “我們吶……”

  城南端起酒壺,默飲一口,望向遠(yuǎn)方的山巒。

  只是烈酒入喉,他忽然想起了忘川,也想起了此刻遠(yuǎn)在京都的小西瓜……

  這一夜,風(fēng)雪交加,柳稼軒再未上城樓,城南他們在城墻上,各懷心思,守了整夜。

  翌日,天蒙蒙亮,柳稼軒一身戎裝,登上城樓。

  柳稼軒望著城外鋪天蓋地、卷土而來的蠻軍,心中悵然——今日,不知還能不能守得住啊……

  大力甩甩頭,將這份惆悵甩去,轉(zhuǎn)身面對城中尚存的軍士,慷慨發(fā)聲!

  “弟兄們,昨日大戰(zhàn),打的慘烈,蠻軍攻勢兇猛,我們守住了!”

  “昨日一戰(zhàn),我邊城兩萬四千五百三十六名健兒,死傷大半,而敵軍攻勢未衰!今日蠻軍卷土重來,邊城前途未卜!”

  “我們身后,是我們的江山!是我們的家園!是我們的親人!我們退無可退!”

  “今日!人在邊城在!城失血祭天!”

  柳稼軒言罷扛旗,手中長刀一揮,“兒郎們,隨我出城一戰(zhàn)!”

  一聲令下,邊城傾巢而出,只余下了昨晚守夜的花下客。

  “城南,我們?”

  小靈子套上蠻軍的盔甲,用兩根胖胖的手指做了個跑步的姿勢,扛起大刀,滿眼興奮看著城南——這是昨天殺盡興了呢!

  城南卻搖頭,“今天不行,計劃有變,一半人換做蠻軍盔甲出城,一半人換做邊軍盔甲守城!”

  “嗯!都聽你安排,不過咱可提前說好了啊,我肯定是不守城!”

  小靈子看起來白白胖胖的,可誰想是個好殺戮的主!

  城南笑笑,道:“本也沒打算讓你留在城里,這樣,你帶著隊伍出城,我與阿賓留在城中守城!”

  “為什么?!”

  自打昨晚沉默到現(xiàn)在的祝賓歸,忽發(fā)聲問城南。

  “有些事兒,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留下吧!”

  城南拍了拍祝賓歸的肩膀,轉(zhuǎn)身去尋邊軍盔甲,“換句話說,我是花下客的隊長,有些事兒,還輪不到你來背?!?p>  昨日祝賓歸抱劍發(fā)了一整宿的呆,城南哪里會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怕是祝賓歸想著今日若邊軍失利,將柳稼軒劫回京都呢!

  可城南,又怎會讓他去犯那規(guī)矩,扛那黑鍋?

  祝賓歸聽城南的話,愕然愣在當(dāng)場,不再執(zhí)拗,追著城南去尋盔甲去了。

  城下,猛烈的北風(fēng)席卷著風(fēng)雪撲打在將士們的臉上,他們裸露在盔甲外的臉和手早已麻木,徹骨的寒氣逼入骨髓,仿若動一下骨頭便會裂開!

  即便如此,可邊城猛士卻無一退縮!

  蠻軍愈發(fā)的近了,柳稼軒扛著“死”字旗,站在隊前,一雙眸子死死注視著,眼中戰(zhàn)意滔天!

  蠻軍宛如山巒城墻一般緩緩?fù)七M(jìn),不待他們走到身前,柳稼軒虎目怒睜,旌旗猛揮,大喝一聲“殺!”,身后軍士便如蜂擁一般朝著蠻軍撞去——亦如以卵擊石!

  兩軍相撞,瞬間扭殺在一起,雪霧漫天飛舞,哀嚎遍地可聞!

  邊城軍士一個個沖上去,揮舞著大刀浴血奮戰(zhàn),前赴后繼,勇往直前!

  兩軍沉浸在這原始的廝殺中,似乎變成了野獸,刀斷了,低聲咆哮著換做牙齒撕咬,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殺敵!

  只有倒下時,他們的眼睛才回復(fù)一絲清明,眼底映出妻兒淺笑,可隨機,又淹沒在人群中!

  屠戮還在繼續(x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去,鮮活的生命瞬間被抽空!

  空氣中布滿了血腥的味道,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顫抖!

  余下的人,已然忘記了對生的眷戀,忘記了翹首以盼的妻兒,忘記了年華枯萎的母親。他們眼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如野獸一般的殺戮欲望!

  柳稼軒不知做了幾次沖擊,只是宛若機械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揮刀,鮮血早已經(jīng)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拄著旗,說什么也不愿倒下!

  城南與祝賓歸站在城頭,城下的戰(zhàn)事盡收眼底,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昨日混在蠻軍之中,不曾察覺戰(zhàn)事的慘烈,今日站在高處,方知這一戰(zhàn)的悲壯!

  “邊軍……要打沒了……”

  祝賓歸死死握住腰間的劍,說話聲都開始顫抖。

  “我們……”

  祝賓歸話音未落,城南便如一道幻影般飛身下城——“素心看好阿賓!不要讓他出城!我去掠陣!”

  話音落,城南已到柳稼軒的身邊!

  手中驚鴻揚起,一劍將攻向柳稼軒的蠻軍劈做兩半,扶起了搖搖欲墜的柳稼軒——“柳將軍我來助你!”

  “好!”

  柳稼軒鐵衣盡碎,渾身浴血,可城南到了身邊,心底忽升起一股豪氣,死死抓住那面象征邊軍最后尊嚴(yán)的“死”字旗,腰桿都挺的筆直!

  城南護(hù)著柳稼軒,宛若一柄尖刀利刃,在蠻軍中刺出一條生路!

  可奈何蠻軍人數(shù)實在太多了,還未突圍,便又被重重圍起,城南只得揮劍不停的殺,直至殺紅了眼,再也顧不得規(guī)矩!

  “轟!”

  正在廝殺之際,只聽一聲巨響,蠻軍左側(cè),竟殺出了一只隊伍!

  這只隊伍未著軍裝,只是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卻個個手持刀斧,兇狠殺入蠻軍之中!

  “還真他娘的打仗了!我當(dāng)是那小子騙我!”為首一個長相如樵夫的壯漢,一刀劈翻蠻軍,朝身邊一名一襲青衫,如教書先生的漢子喊道。

  這二人,竟是城南義父丁開山和城南二爹杜書瓊!

  “小的們!把旗幟給我豎起來!給我找人!”

  丁開山大喝一聲,身后匪眾“呼啦”豎起了一面大旗,在戰(zhàn)場上格外扎眼!旗高一丈有余,上邊大書兩個字——“城南!”

  “這是誰?!怎么打著城南的旗沖到了戰(zhàn)場上?”

  城樓上的祝賓歸見了這面大旗,心中大為疑惑。

  “弟兄們,狗……狗什么玩國家死以!豈因……豈因什么玩避之,哎呀臥槽,杜書瓊你教我的這什么扯淡玩意兒,還說什么南兒聽了肯定夸我有進(jìn)步!繞口死了!”

  丁開山蹩腳拽文,可實在想不起來,瞪了杜書瓊一眼,大聲罵他。

  顯然是杜書瓊來時教了丁開山幾句臺詞,被丁開山忘了。

  “哎呀,那叫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堋叀?!你這榆木腦袋,咋教都不會!”杜書瓊不甘示弱,還瞪丁開山一眼!

  “哎呀,不管他娘的啥對啥了,先找南兒!南兒!你在哪?!義父來救你了!”

  丁開山脾氣急躁,大刀一揮,聲聲喊著城南的名字,沖入了兩軍之中!

  杜書瓊心中也焦急——南兒來信說在邊城,那小子又說邊城打仗,到了邊城一看,果然如那小子所說,這刀劍無眼,可別害了我家南兒性命!

  可即便是戰(zhàn)事臨頭,他也要拽一拽他肚子中存貨不多的墨水,大喊一聲,“蠻子!你家爺爺丁開山還有你家二爺爺杜書瓊來也!今兒就讓你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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