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邊城城門,小靈子、祝賓歸、素心并肩而立,神色有些焦慮,眼睛,不時望向遠(yuǎn)方落楓城的方向。
邊城外,落楓城方向,從地平線緩緩行來一名渾身浴血的少年,夕陽的余暉講他的影子拉的很長,瘦削的身影更顯單薄,看上去略顯一絲凄涼。
小靈子三人見這少年,臉上閃過喜色,遠(yuǎn)遠(yuǎn)朝著那少年揮手——這少年,正是城南。
城南沒有回應(yīng),他的步伐有些沉重,一步步,似乎踏進(jìn)了小靈子三人的心里——城南既是回來,那自然是戰(zhàn)勝了蠻修,可看城南的模樣,卻沒有半點開心。
“不會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小靈子遠(yuǎn)遠(yuǎn)瞧城南模樣,心中莫名一緊,隨后大力甩甩頭,將這想法拋諸腦后。
“回來了?”
城南近了,小靈子笑著問他。
“回來了?!?p> 城南點頭,只是語氣平淡,無喜無悲。
“我見落楓城方向沖天而起一道劍光……”
小靈子頓了一下,詢問看向城南——他總覺得此刻城南的情緒有些不對。
“是我!”
城南點頭。
小靈子更覺得有些微妙——那一劍,直斬云霄,城南斬出氣勢如此磅礴的一劍,理應(yīng)開心才對,可他怎么如此靜默?
“那蠻修……?”
小靈子雖想著,卻未做表現(xiàn),繼續(xù)問城南。
“殺了!”
城南淡然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敷衍做作,相當(dāng)勉強(qiáng)。
“掌柜的呢?”
祝賓歸也發(fā)現(xiàn)城南不對勁兒,見只有他一人回來,微微沉默,隱約猜到了什么,發(fā)聲問城南。
“掌柜的……死了!”
城南沉默,閉目輕嘆,臉上閃過一絲痛苦,“是我害了他……我……”
“死了?!可是那蠻修被你殺了,掌柜的怎么會……”
祝賓歸心中一沉,詫異看向城南,可話未說完,便被小靈子打斷。
“阿賓,城南累了,先回城吧!”
小靈子拽了拽祝賓歸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問,又與城南道:“回來就好,花下客在邊城的事兒,我大概都安排了,就等你回來跟你匯報,我們,先回城吧!”
小靈子朝城南笑著,夕陽的光打到他的臉上,看著很暖。
“嗯!”
城南點頭,長吁一口氣,低嘆一聲,往城內(nèi)走去。
一只柔軟而溫暖的手,握住了城南的指尖。
城南側(cè)目,見了緊趕幾步,握著他的手的素心。
素心是狐族,狐族最擅魅惑人心,也最懂人心,她能感覺到此刻的城南情緒很低落,卻又不知該怎么安慰他,只得緊緊握著城南的手,試圖以此安慰城南。
“城南,不要悲傷,無論什么時候,都還有我們在!”
素心仰頭,淺淺朝城南笑著,黑發(fā)如瀑,肌膚若脂,一雙媚眼流光瀲滟,看上去讓人打心里覺得舒服。
城南輕笑一聲,揉了揉她的頭,拉著她進(jìn)城去了。
是夜,柳稼軒帳中。
城南果真帶回了酒。
城南沒有忘記他走時說過的話,將落楓城酒館的酒,甚至落楓城剩余的糧草,都裝到方寸戒中,帶了回來。
城南帶回來的糧草有很多,足矣支撐邊城守軍半月的口糧。
可柳稼軒臉上卻見不到喜色,他沉默坐在案前,只是一碗接一碗的飲酒。
小靈子幾人也沉默坐著,帳中靜默無聲。
昏黃的燭火跳動,映得幾人的影子,在帳布上影影綽綽,不住跳動。
“咣!”
柳稼軒將酒碗重重拍到桌上,倒?jié)M酒,端碗猛然起身,快步走到城南面前。
“一碗酒,敬城南,少年意氣,知恩圖報!”
柳稼軒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又斟滿。
“一碗酒,敬城南,劍斬蠻修,揚我國威!”
柳稼軒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又斟滿。
“一碗酒,敬城南,滿載而歸,解邊城之危!”
柳稼軒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深深朝著城南鞠了一躬!
這八尺的漢子,許是微醺了,深深鞠下一躬,久久未曾起身,只是沉默彎著腰,眼中,有淚滴落。
“柳將軍……”
城南愕然,不知所措。
“柳將軍這是作甚?!”
小靈子趕忙起身扶起柳稼軒,卻見了這似乎有著鋼鐵意志一般的漢子,那紅紅的眼眶。
“柳將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誰都不愿見到的,那蠻修越邊,屠戮落楓城,縱是將軍有心,也未必能救人,將軍又何必自責(zé)?”
祝賓歸也起身,輕嘆一聲,拍了拍柳稼軒的肩膀,安慰他道。
“我知道……”
柳稼軒的聲音有些沙啞,
“可……可我就是覺得,我有負(fù)于落楓城遭難得忘魂,有負(fù)于我商國黎民的厚托!這國門,我柳稼軒沒有守好??!”
柳稼軒又是一碗酒下肚,借著酒意,盡情抒發(fā)著這些日來心中的強(qiáng)烈自責(zé)和壓力,眼中的淚水不住淌!
“柳將軍,這怪不得你的。”
城南沉默,呆呆看著按上跳動的燭火,“或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針對我而來的陰謀,是我害了落楓城的大家。”
“城南!”
小靈子叫了一聲,跺了跺腳,氣急道:“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都是怎么了?我知道落楓城的事兒你們心里不好受,可干嘛要一味的自責(zé)呢?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不是要好好把好邊城,不叫那蠻軍攻破,不叫那蠻修渡邊嗎?!”
“我不是自責(zé),我是認(rèn)真的?!?p> 城南依舊看著按上昏黃的燭火,燭火輕輕跳動著,將他的眼睛也映得發(fā)光,“小靈子,你是聰明人,你說,為什么蠻修越過邊城,要去落楓城?去了落楓城,為什么偏偏要找我城南?”
“這……”
小靈子聽城南的話,愣了一下——這些,他當(dāng)真沒有想過。
“是有人指引?!?p> 城南輕輕啜了一口酒,又繼續(xù)看燭火。
“掌柜的之前說,那兩個蠻修到了落楓城,便直奔酒館,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城南,我與那兩個蠻修交手時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蠻修的功法,與我們在沼林遇到的那幾個蠻修出自一家,那么,這兩個與沼林我們遇到的那些蠻修有關(guān)系的蠻修,找我做什么?”
“他們殺掌柜的時,曾說要我感受他們的痛苦,我當(dāng)時不明白,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來,才知道他們說的是要我感受身邊人死去的那種痛苦。”
“可是,又是誰告訴他們掌柜的是我身邊人的?”
“你們都知道,我是不第城出來的,在落楓城時只是稍稍駐腳,并未久留,他們要找我,按理說應(yīng)該直奔不第城,可為什么偏偏去了落楓城找掌柜的?又是誰再刻意誤導(dǎo)他們呢?”
城南望著燭火喃喃自語,好似燭火能告訴他答案。
“你的意思,是有人誤導(dǎo)蠻修,首先告訴他們在沼林殺死蠻修的人是你,然后,告訴蠻修你是落楓城出來的,與落楓城酒館掌柜的是至親?”
小靈子疑惑看著城南,心中一驚——若真是像城南分析的,那身邊人當(dāng)真要好好盤查一遍了!
“應(yīng)該是的。”
城南輕輕飲了一口酒,皺眉思忖,“只是,我猜不到他這么做的意圖?!?p> “激怒蠻修!”
柳稼軒忽接話道。
“激怒蠻修?”
小靈子疑惑看著柳稼軒。
柳稼軒揩去眼角淚水,與他們解釋道:“我戍邊多年,對蠻修極其了解,蠻修宗族觀念極強(qiáng),若是有人被殺,縱是拼上全族之力也要進(jìn)行報復(fù),就如你剛才分析的,有人告訴蠻修城南殺過他們的宗親,那么他們必將城南視若仇敵,不死不休!”
“可這么做的好處在哪呢?”
小靈子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激怒蠻修?”
城南聽到這句話,腦子里一道靈光閃過,仿佛一切都開朗起來。
“我懂了!”
城南眉頭舒展,一雙眼睛微微瞇起。
“小靈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在沼林的分析?”
“記得?。 ?p> 小靈子點頭道。
“那就是了,這此的事情,應(yīng)該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城南說著,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這人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天下大亂!”
“這個人就在我們身邊,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不單如此,他也極其了解我們的性格,極善揣摩人心!”
“他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沼林的事兒沒有引起過強(qiáng)的連鎖反應(yīng),所以他這次更加明確的將我點了出來!”
祝賓歸聽得云里霧里,疑惑問城南道:“為什么是你?不是我和小靈子?”
“因為只有我和邊城身后的落楓城有關(guān)系!”
城南說著,眼中寒芒更甚!
“他知道,若是落楓城掌柜的有難,我必定會去幫,我既然是去幫了,與在落楓城的蠻修遭遇,便會與他們發(fā)生沖突!”
“一旦我跟落楓城的蠻修發(fā)生沖突,那不管是與不是,我殺沼林蠻修的罪名,便在蠻邦眼里坐實了!”
“就像柳將軍所說,蠻邦最重宗族,若是他們得知,殺蠻修的兇手是我,而我此刻在邊城,他們會怎么做?!”
“嘶——”
城南話落,在坐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若真是如此,那想必蠻邦定會瘋狂報復(fù),那些囤積在邊城外的蠻軍,定會攻城!
“倒是知道了個不得了的事情啊!如今我邊城守備空虛,若真是蠻軍瘋狂報復(fù)攻城,邊城危矣??!”
柳稼軒心中震驚,搖頭苦笑,酒意都醒了幾分!
“柳將軍,我們就不曾去京都尋求過增援嗎?”
小靈子也苦笑一聲,問柳稼軒道。
“怎么沒求?”
柳稼軒沉悶干了一碗酒,聲音有些苦澀,“我們派去京都的人,現(xiàn)在還在坐冷板凳,好像這邊城,不是我商國的邊城一般,丟不丟的,跟他們沒有關(guān)系!”
“哦?”
城南抬頭看向柳稼軒,“就沒有一個肯審時度勢,為邊軍說話求援的么?”
“有!陸游之老將軍一直再為邊城援軍的事兒奔波!”
柳稼軒提起陸游之老將軍,眼中滿是尊敬,腰桿都挺直了幾分!
“可是守邊四十載,號稱邊城飛將的陸游之陸老將軍么?”
小靈子眼中也滿是尊敬,問柳稼軒道。
“正是!”
柳稼軒點頭,想起陸游之老將軍的神采,心中稍有慰藉,可又想起陸游之老將軍為援軍一事奔波,連續(xù)數(shù)天沒有合眼,心中又有些發(fā)酸。
“老將軍啊,不知道您現(xiàn)在如何了!”
柳稼軒心中喟嘆,不由又有一絲愁緒涌上心頭。
“柳將軍放心,我爺爺與陸老將軍是舊識,定會在朝堂之上幫他說話的!”
小靈子聽到正是陸游之老將軍,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安慰柳稼軒。
“你爺爺是?”
柳稼軒疑惑問小靈子。
小靈子臉上閃過自豪,得意道:“我姓靈嘛,我爺爺自然就是號稱謀略天下無雙的靈三掐了!”
“靈三掐?!”
柳稼軒滿面震驚,看著小靈子,顯然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如何?”
小靈子得意看著柳稼軒,一副“你沒想到吧”的模樣!
“看不出,看不出,哈哈哈!”
柳稼軒哈哈大笑,心中稍有慰藉——若是得靈三掐相幫,援軍的事兒,沒準(zhǔn)兒還真有譜!
“報——”
幾人正談著,帳外一名軍士喊著沖進(jìn)帳來,撲通一聲跪倒在柳稼軒身前!
“何事?!”
柳稼軒不服方才醉酒模樣,一雙虎目圓睜,喝問來報軍士!
“報柳將軍,京都方面八百里加急來信!”
軍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柳稼軒。
“哦?!”
柳稼軒面露喜色,結(jié)果書信拆開——京都方面終于來信了么?
可柳稼軒打開書信,越看越沉默,最后,竟又紅了眼眶!
“怎么了?是不是信上說要給邊城增派援軍?!”
小靈子著急問柳稼軒,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信——只是小靈子看信,一言不發(fā),也越發(fā)的沉默。
城南起身,拿過小靈子手中的信,信上赫然寫著:
自邊城危難,陸游之老將軍數(shù)天數(shù)夜不寐,奔走央告,乞派援軍!
乞數(shù)日,終不得果。
求面圣上,不得入宮,跪于宮門外,絕食數(shù)日而亡!
死前面北,高呼死戰(zhàn)!
我等求援無果,反誤老將軍性命,無顏回邊,修書一封,自縊于老將軍墓前!
望不負(fù)老將軍遺愿,沙場帶刀,衛(wèi)國死戰(zhàn)!
柳將軍親啟!
城南將信疊起,輕嘆一聲,亦復(fù)沉默。
許久,柳稼軒沙啞的聲音響起,
“傳我命令,全城素稿,不日,與蠻軍,死戰(zhàn)!”
他的聲音不大,可在邊城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悲壯!
城南無語,掀簾走出帳外,望著滿天的繁星——邊城今夜,真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