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大陸,商國,不第城。
城名不第,可歷年來金榜題名的書生倒是極多,一時間,不第城習文成風,連那三五成群、穿著開襠褲聚在一起嬉戲的孩兒童,都鮮唱童謠,換為吟詩念詞了。
這在尚武尊強的霧月大陸,倒也成了一件稀罕事,也正因此,不第城,成了周邊盜匪眼里的香餑餑。
城南那片桃花林下,不知什么時候開了一家酒肆,酒肆名為花下客,酒肆的老板,是個書生模樣的少年,少年,名叫城南。
人們不知他的來歷,有的說,他是大城來的世家公子哥兒,過來讀書;有的說,他是參考失利的落魄書生,棄筆從商。
但這也都是大家的猜測罷了,大家唯一知道的,這書生模樣的少年,最喜四月惜花時節(jié),坐在酒肆門前,映著漫天的飛花,遍地的粉紅,靜靜的飲酒,聽說書人講些江湖。
大家還知道,偶聽到說書人說道精彩處,少年眸子里閃過的神采,很迷人。
盡管酒肆開的突兀,少年來歷成謎,可日子久了,慢慢也都熟絡(luò)起來,大家有事兒沒事兒的,都樂于去酒肆小酌幾杯,照顧他的生意。
也都知了少年的脾氣秉性——若是外出聽了些什么江湖趣聞,講與少年聽,若是講的精彩,酒錢減半。
人們偶爾也會和少年打趣。
“喂~我說小哥,你怎么對江湖事如此感興趣?”
“說的是呢,見你沒事兒也總捧個書看,不如考個功名來的實在!”
“對呀~看你身子骨孱弱的那個勁兒,風大了都怕你被刮跑了!哈哈哈!”
“嗝······就·······就是的,你要是如此感興趣,聽······聽我們說有什么用,有本事······有本事去問問城外的盜匪,他······他們一定知道的比我們多······”
這是有人醉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第城誰人不知城外盜匪,是城里人心中的痛?
每逢這時,少年也不惱,遞上一塊熱毛巾,笑著打圓場,說他醉了,說盜匪知道個屁,他自己就是盜匪來的。
少年每次這般說,酒肆間的人,總是哄堂大笑,說若是少年這般身子骨能當了盜匪,母豬都能上樹。
少年無奈撇撇嘴,又回到柜臺,托腮發(fā)呆。
城南真的是盜匪來的。
具體怎么成為盜匪的呢?城南也不知道,可能打生下來記事時候起,他就是個盜匪吧~
那時候的不第城,還沒有這么多及第的書生,那時候,也是他義父第一次來不第城踩盤子。
聽他義父講,那是一個雪夜,他帶著手下一幫弟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下手的大戶人家沒尋著,倒是在城南墻頭下邊,撿著了尚在襁褓的城南。
或是沒什么文化,或是懶得想名字,只因為在城南撿到的城南,就干脆就一直喚他的名字,叫城南。
每每提及撿城南回來這事兒,他義父總是捶足頓胸,幾欲嚎啕大哭,說要是早知道撿著這么個祖宗,腦子讓驢踢了,才來這不第城。
但總歸,這幫刀口舔血、打家劫舍的糙漢子,還是把城南帶了回去,養(yǎng)大成人了。
哦,成人,指的是年紀,嗯,是年紀。
聽他義父說,自打撿了城南回來,他們一伙兒,破了方圓百里盜匪的記錄。
人家盜匪,哪個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可是他們不行!
撿了城南回來的時候,一幫糙老爺們兒圍著嗷嗷待哺的城南面面相覷——天天做著刀尖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誰也沒養(yǎng)過孩子不是?
“當家的,這孩子是不是餓了?”看著啼哭不止的城南,有個小弟兄問。
“嗯!我看十有八九是餓了!”城南義父老氣橫秋,裝作很有經(jīng)驗的樣子。
“大哥,你看咱們是不是得給他弄點吃的?”小弟兄又問。
“嗯!得弄!”城南義父正兒八經(jīng)的點頭。
“大哥,你看弄點啥合適?”小兄弟又問。
“弄你奶娘個球!你問老子,老子問誰去?!”城南義父著實沒養(yǎng)過孩子,或是城南哭得他心煩,或是那小弟兄問得他有些羞惱,沒好氣的反問道。
“要不·······給他整碗酒吃吃?若是喝得醉了,許就不哭了。”那小弟兄支招。
“要得~要得~拿酒來!”城南義父喜笑顏開。
“我呸!你們哪個是吃酒長大的?凈出些昏招!”城南二爹,寨子里的軍師笑罵。
“那你說咋整?!這小王八犢子哭個沒完!哭得老子心煩!”城南義父被罵了,賭氣蹲在一旁,搓手抱怨。
城南二爹笑笑,道:“你自己撿回來的,怨得誰?”
又招呼手下弟兄:“都愣著干啥,孩子是要吃奶的,都給我下山去,但凡是母的,能產(chǎn)奶的,都給老子搶了回來!”
于是,他們破了方圓百里盜匪的記錄——搶奶!
據(jù)說,那段時間,他們創(chuàng)下的業(yè)績,至今無人能與之比肩。
據(jù)說,那一段時間,鬧得方圓百里人心惶惶,家里連母雞,都不敢養(yǎng)一只。
城南每每聽寨子里的人講起這些,總是會心笑笑,打心眼兒里覺得暖——或許這也是城南至今沒有離寨出走的原因吧。
城南是不喜歡當盜匪的,他打小兒,就向往人們口口相傳的江湖,盡管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江湖。
但也這不耽誤他的江湖夢不是?
所以,他打小兒就跟寨子里的人對著干。
大家出門劫路,他提前出門攔住過往商賈報信兒,要人家換路而行;大家遠行劫舍呢,他就給馬匹喂大把的巴豆。
于是,寨子又創(chuàng)下了一個記錄——本行業(yè)績基本為零,墾田飼畜倒是經(jīng)營的遙遙領(lǐng)先。
好不容易熬到城南大了,城南義父出了筆錢,送瘟神一般給城南送到了城里,給他開了間酒肆,一來呢,沒了城南添亂,可以做些個大買賣,好在同行里抬起個頭;二來呢,城南在城里開酒館,再指派幾個機靈的小弟兄照應(yīng)著,也好提前知道些過往商賈行路的消息,方便下手。
城南也樂得如此,這酒肆,一開就是三年。
城南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這走江湖的,哪一個少得了酒?
他總是想著,能有幾個高人因緣際會,來他酒館飲酒,又機緣巧合,他能拜了做師傅,習得一身好神通。
這些年,倒是迎來送往幾個看起來像是高人的江湖人,卻無一能拜師成功,既是拜不得師,城南干脆悉數(shù)劫了——萬一能劫個什么秘籍寶貝呢?
三年一晃而過,城南還是一無所獲,倒也不沮喪,他相信總會有一天,能得著機會,踏入他心心念念的江湖,他在等,在等一個機會。
城南的酒肆門口,總是躺著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的乞者,人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這不第城的,好似,有著酒肆那天,就有這乞者。
人們總是建議城南,將這乞者趕走,免得影響了城南酒肆的形象,耽誤了他的生意。
城南卻是搖頭笑笑,也不答話,只是每天酒肉飯菜,都贈予乞者吃。
這乞者從不說謝,就連正經(jīng)抬眼看城南,都懶得看,好似這都是城南該孝敬他一般,向來都是坦然受之。
人們漸漸,也就見怪不怪了。
臘八,大雪。
不第城銀裝素裹,街上,除了臨街商鋪和出攤的小販,行人寥寥。
街上遠遠行來一個白衣狐裘少年郎,正是城南。
“喲~小哥,這么晚才來?晚上燙好酒,我要跟朋友去吃吶!”
“我說小哥,瞅你模樣也不差,怎么還沒婚娶?我遠方侄女翠花,介紹給你認識呀?”
“······”
人們與城南打招呼調(diào)侃,城南笑著一一回應(yīng)。
“喂~城南小哥~你等一下~”遠遠有人喚他。
城南駐足,叫他的人,是城外的張獵戶。
“我說小哥,我方才與你店里打酒,見你店里來了個相貌陰翳的老漢,那老漢應(yīng)是走江湖的,我知道你向來見著都要去嘗試著拜師的,這個老漢你可莫要招惹!”張獵戶跑到城南跟前叮囑他說。
“哦?”城南笑著看他,不解他的意思。
張獵戶環(huán)首四下看了看,低聲跟城南說道:“你也知道,我是打獵的,對血腥味兒敏感些,那老漢身上,血腥味兒極重,怕是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這樣啊~好的,我知道了,張大哥,謝咯~”城南點頭謝他。
“嗯!你務(wù)必要把大哥的話上心!休要惹了麻煩!那你先忙,大哥走了!”張獵戶話囑咐到了,轉(zhuǎn)身走了。
“好嘞!謝謝大哥了!下次來店里,請你吃酒吶~”城南擺手跟張獵戶道謝。
“好嘞~”張獵戶遠遠回應(yīng)著,身影消失在了街的那一頭。
城南淺淺笑著——來了江湖人么?
當下快步朝著酒肆走去。
“嗨~老爺子,我說這雪都快給你埋了,你也不挪挪窩兒?!背悄系搅司扑灵T前,見那年邁乞者半臥著身子,在雪里打鼾,調(diào)侃他道。
可不是的,這凍煞人的天兒,年邁乞者還是那一身爛布條子,動也不動,被積雪蓋了大半個身子。
城南見他不答話,蹲下幫他拂去身上的積雪,又脫下身上的狐裘給他蓋了,調(diào)侃道:“你這老頭,還是注意點的好,要不哪天死在我酒肆門前,當真誤了我的買賣!”
起身朝著店里走去,甩話道:“聽說我家來了個走江湖的,一會兒可能要去拜會,就不親自給你送酒了,稍后差人給你送些酒菜來暖暖身子,你這老頭,要是真覺著冷了,來店里邊,也無妨的~”
城南進了店,那乞者微微側(cè)頭,瞥了城南背影一眼,裹了下身上披的狐裘,又轉(zhuǎn)過頭去打鼾,只是嘴里,不知在嘟囔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