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碧落宮云影殿內(nèi),紫金香爐里緩緩升起的白煙在半空中繚繞,模糊了案上之人的眉眼。
云夜寒右手執(zhí)了一枚棋子,沉思良久后,方才緩緩落在棋盤之上,一道清脆的聲響過后,隨之而來的是對面男子低沉的淺笑。
“你又輸了?!北∧萍y衣飾的男子落下一子,勝負已分。
“總歸是贏不過你。”皺著的眉頭即刻舒展開來,云夜寒隨手撥弄著茶盞中的綠葉,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已是半個月過去,你還要在我這里待多久?”淺淺飲了一口手中的碧螺春,慕閆沉挑眉看向了對面的黑衣男子,深邃眼眸中的情緒復雜難辨。
“若心何時醒,我便何時離開?!?p> “哦?看樣子你還想與我切磋點別的?”聞言,男子周身便是一冷,如寒冰般的氣息迅速在殿中蔓延開來。
對面的云夜寒正欲開口,殿門外卻傳來一道男子的通報聲。
“宮主,兮夜求見!”
“進來。”
得到允許,大殿的門緩緩開啟,一身青衣的兮夜腳步飛快,轉(zhuǎn)眼便在男子身前跪下:“稟宮主,若心姑娘醒了!”
男子話音方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慕閆沉臉色微變,那深邃的眼眸中有驚喜的神色一閃而過。
未等云夜寒反應過來,一襲玄色的身影已然閃身出了殿外,消失在了回廊的盡頭。
“慕閆沉,我想去一個地方?!崩p繞著檀香氣息的精致房間內(nèi),臉色發(fā)白的女子強撐著下了床,目光堅定的望向一旁匆匆趕到的男子,“可以帶我去么?”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見昏迷了許久的若心終于醒來,慕閆沉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終是放了下來,然而,女子一醒來便提出了這樣一個請求,擔憂她身體的他自然開口拒絕。
“可我現(xiàn)在便想去?!?p> 沙啞的聲音落下,單薄素衣的女子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臉上第一次帶著懇求之色,慕閆沉見此心下一軟,只好答應了下來:“我會讓神醫(yī)一道同行,不過路上你要乖乖聽話?!?p> “好,都聽你的?!币娔凶哟饝讼聛恚粜纳n白的臉色略微緩和了幾分,隨后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傷痛。
“想要去哪?”將一杯溫熱的茶水遞了過去,慕閆沉修長的手指替她理了理散亂的烏發(fā),溫聲開口。
“璇璣門?!迸拥幕卮鸷敛华q豫。
“好?!蹦介Z沉聽此只是微微一怔,并沒有追問緣由,而是馬上吩咐屬下準備,“兮夜,你去備車?!?p> “是!”身旁面無表情的青衣男子接到命令,立即離開了房間。
“你不問為什么?”轉(zhuǎn)眼房中只剩下兩人,若心低頭飲了一口茶,茶水上升的熱氣頓時染濕了眼瞼,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眉間已然泛上了一絲疑惑。
“無論你去哪,我都會陪你。”玄衣的男子淡淡一笑,冰冷俊美的輪廓柔和異常,那雙望向她的眸中深情似水,這一個瞬間,他的眼中仿若只余下她一人。
若心怔了一怔,有朦朧的水汽迅速浮上了雙眸,遮住了清晰的視線。突然間,有溫暖的氣息猝不及防地落入了那刻痛到極致的心臟,原來,即便是在這樣一個悲傷絕望而又痛苦的時候,依然有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他全心全意的顧你信你,不問緣由。
有他,她何其有幸。
數(shù)日后,璇璣門后山墓地。
暗夜無風,冰冷的雨滴絲絲墜落,滴在寬大的油紙傘上,發(fā)出不規(guī)則的“嗒嗒”聲響,那無數(shù)道凌亂的雨聲打破了墓地的寂靜,隨著她的緩緩前行,一聲聲落在心上,敲打著那顆微微顫抖的心。
近了,越發(fā)的近了,一步,兩步,若心蒼白著臉,終是停在了那個人的墓碑前。
清晰而又深刻的大字旁是幾行簡潔明了的陳述,而在觸及到“雪夜公子”四字之后,她卻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悲痛的情緒,手中紙傘掉落的那一刻,已然直直跪倒在地,“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她最重要的人,終是沒有守住。
“師父,我不能再陪你了。”“不許走,我不許你離開。”
腦海中依然存留著前世的最后一個場景,她倒在他的懷里,囑咐他好好活著,而視線中那雙無神的眼中有淚水不間斷的溢出,那一刻,她突然覺得此生無憾。
從未落過眼淚的男子竟然哭了,原來,她想要保護的師父也那么的在乎她。
然而,從未想過還能有第二次生命的她重生了,卻失去了記憶,也失去了再見他一面的機會。
如若自己兩年前便想起往事,如若自己早些找到他,是否便能阻止他的逝去?
只不過,一切都沒有如果。
雨勢漸漸轉(zhuǎn)小,那嘶聲裂肺的哭泣聲亦逐漸停歇,而冰冷墓碑前的白色女子并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獨自望著那塊冰冷地徹底的墓碑,怔怔不語。
不遠處,一道玄色身影正靜靜佇立,沉默地守護著墓地里的女子,那雙深邃地眸中光芒變幻莫測,最終歸于平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半空中的綿綿細雨已然悄無聲息地停止,在天邊隱隱透出一道微弱光亮的時候,一身白衣的女子終于離開了墓地,走向了等待許久的玄衣男子。
“冷么?”目光觸及到微微濕透的衣衫,慕閆沉即刻為她披上了外衣,隨后握住了未曾執(zhí)傘的那只冰涼的手。
“我們回去罷?!蓖纯捱^后,若心的雙目紅腫,唇色發(fā)白,出口的聲音亦沙啞而無力。
慕閆沉見此不再言語,只默默陪同她離去。
起風了,幾片槐樹的葉子紛紛落下,鋪在了滿是泥濘的路上,一玄一白兩道身影攜手同行,很快便消失在了林間小路的深處。
此時,墓地旁巨大槐樹下的一道黑色身影方才緩慢走出,在方才白衣女子停留的墓碑前停住。
“丫頭,對不起。”望著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塊墓碑,云夜寒臉色蒼白,雙目泛紅,良久,終是輕聲道出一句。
自得知忘憂谷生變后,他匆匆自璇璣門趕去,見到的已然是昏迷不醒的她,心中自然放心不下,便一路隨著慕閆沉去了碧落宮。直到半月過去,她終于醒了過來,卻是極為憔悴落寞。
得知他亦在碧落宮內(nèi),她便主動來尋了他,也是那個時候他方才知曉,丫頭已然恢復了記憶。
她問他那日在密室里問她的問題究竟是何意,雪依閣名稱的由來又是何意,沒有人知曉,在她用緊張期盼的眼光望向他的時候,他的心不由顫了一顫,然而,藏在心底的話終究沒有道出。
“雪依是我的妹妹,一直以來都把你當作是她,對不起。”他聽見他面無表情的開口出聲,連話語都冰冷異常。
不出所料的,面前人的目光一瞬間黯淡了下去。那一刻,他內(nèi)心有數(shù)道情緒翻涌不止,最終卻如刀割般疼痛不已,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來自與再探璇璣門之后。
察覺出白洛宣的異常之后,他親自回了一趟璇璣門,隨后知曉了那件事——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亦未曾知曉,丫頭竟為他付出這么多。
他的傻丫頭,為了救自己,舍棄了自身的容貌,不惜忍受換臉的苦楚,而他作為她的師父,竟未有絲毫察覺!卻在那一日戰(zhàn)斗之時,為劍法的流出而有一分責備,即使僅僅只有一分,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那一刻的猶豫,傷了她的心,亦要了她的性命,從而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雖然兩人都重新活了下來,但他已然無顏再面對她,也不敢面對。也許,她心底里是有些許怪他的罷?好不容易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不想再打擾她,也不想讓她回憶起那段傷痛,便讓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去了罷。
沒有人知道,一路暗自跟隨在后的他,在目睹她在他墳前哭的撕心裂肺的那個場景的時候,躲在樹后的他亦痛徹心扉,硬生生忍住了想要即刻相認的欲望。
他不愿再打擾她,只要她好好活著就好了,活著,擁有幸福。
至于那些傷害他們的人,他是一個也不會放過!
想及此,黑衣男子衣袖下的雙手驟然間緊緊握在一起,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徹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