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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芙蓉城

第46章 俞家

花重芙蓉城 段無我 3589 2022-10-07 17:29:11

  冬季日間總是短促,申時剛過,暮色就已來臨。

  宣華苑戲曲結(jié)束后,觀看表演的百官和入苑賞玩的百姓們,在侍衛(wèi)司維護下次序井然地出了苑去。

  蒼鸞宮。

  費蓉兒剛從昏睡中醒來——她已經(jīng)大睡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以前,就在張皇后離開延昌殿不久,在劉淑妃散席的提議下,眾妃嬪們也就相繼散了,她也隨之離席返回了蒼鸞宮。

  她口渴不已,笉卉為她倒了茶,她卻要了碗冷水喝下。

  知道她醒來,外邊的采蕭與采艾也進了屋來。

  采蕭一進門便吼道:“這個張皇后實在可惡,居然想利用太后宴席灌醉你,要不是西球場那邊出了點事情,今天你就慘了,我說啊……”

  “采蕭,”她剛解了渴,頭仍暈乎乎的,一聽采蕭說話大聲高氣,只感覺大腦皮層幾近漲裂,她扶額輕斥道,“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樣,你安靜一些。”

  費蓉兒上午去迎仙宮,是由笉卉服侍的,回來之后,采蕭知道了經(jīng)過,便一直替她鳴不平,剛剛本想罵幾句話解氣,卻遭呵斥,心下憋屈,將頭扭到一邊不再說話。

  采艾則體貼許多,走近主子身邊,憂切地問:“娘娘,頭很疼嗎?”

  “嗯。”

  “我去打盆熱水來,用熱毛巾敷一下吧?!?p>  采艾隨即轉(zhuǎn)身出門,采蕭也趁機跟了出去。

  “等下娘娘您敷過臉,讓奴婢為您按摩吧。給您按一會兒,應(yīng)該就沒事了?!备嵒芸苛私鼇?,面上露出信心之色,微笑說道,“試試吧!”

  “那要怎么按?”

  “您之前已經(jīng)睡過了,得先洗個熱水臉,讓面部血流通暢。再躺到長榻上,奴婢為您揉按頭部各個穴位,消除積血瘀腫,使經(jīng)絡(luò)得以舒緩,最后再用熱毛巾敷一陣,差不多就會頭清目明,自然就舒服了?!?p>  采艾很快打來了熱水,但這一次卻不見采蕭,估計是獨自回房生悶氣去了。

  費蓉兒依照笉卉的方法,用熱毛巾洗了臉,躺到鋪有褥墊的長榻,蓋上一張薄被,淺閉清眸,只待笉卉按摩解痛。

  采艾聽說要按摩,站在一旁,說是要跟著學(xué)一學(xué)。

  笉卉指法靈巧,力度得當(dāng),剛一觸到頭皮,讓人疼痛就緩解了一半,仿佛擁有一雙魔手似的。

  費蓉兒動問:“在宮中學(xué)的嗎,誰教你的?”

  “以前在紫凰宮服侍時,一位公公教我的,我練習(xí)了好久,但始終沒有技巧,欠缺他那種純熟。大概因為手出過狀況,不是那么靈活,不怎么好使?!?p>  經(jīng)笉卉這么一按,費蓉兒感覺渾身都舒服自在,明明很享受,并無任何異樣:“那是你自認為的吧,老是想到你的手出過狀況就以為技不如人,依我看,真的恰到好處?!?p>  “娘娘過獎了。奴婢自打十年前摔傷了右肩,因為醫(yī)治不及時,手筋沒恢復(fù)好手指不靈便,有時還會突然無力,都不敢單獨用右手拿重物,這宮中哪一樣器物不貴重,生怕就脫了手。”

  摔傷右肩?十年前?

  費蓉兒似乎想起了什么。

  此刻她的頭腦已沒有了痛感,反應(yīng)靈便了許多,忽然頓悟:“你以前姓什么?名叫什么?你認識俞朝露嗎?你是不是叫俞夕霜?是不是?”驀地,從榻上側(cè)身下來,拉著笉卉的手,連忙追問。

  笉卉受驚不小,呆愣了片刻,方才點頭:“回娘娘的話,俞夕霜是奴婢入宮前的名字,俞朝露是奴婢的親姐姐,娘娘如何知曉?”

  得到肯定的回答,費蓉兒終于喜逐顏開——她自入宮為妃以來,心中一直陰郁圍繞,幾乎看不到笑容,這一次,也是她第一次由衷的欣喜。

  欣喜之余,她將在教坊時所遇俞色長,俞色長經(jīng)千辛萬苦尋妹之事,合盤告之。

  笉卉顯得不可思議,她激動萬分,跪謝之后,口中還不住地念道:“謝娘娘,謝娘娘……”

  采艾情緒也明顯受到感染,特別是看到主子臉上的笑容,喜悅油然而生,相信笉卉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見到自己姐姐,她請示道:“要不我去喚俞色長來?”

  是時,酉時未過,還不算太晚,費蓉兒點頭道:“快去吧。”

  后妃不能隨意出宮,相比而言,下人則要容易許多,只得主子同意便是。

  采艾馬不停蹄地到了教坊,將好消息告知俞色長,將處于驚喜中的俞色長領(lǐng)到蒼鸞宮,來回不到半個時辰。

  俞色長匆忙趕到,先給昔日的教坊姐妹,如今的慧妃行了禮。

  起身到了與親妹妹相望時,兩姐妹竟久久說不出話來,半晌,俞色長才發(fā)聲喊出“妹妹”,在笉卉回叫“姐姐”聲中,兩姐妹相認,相擁而泣。

  見此場面,費蓉兒和采艾也為之動容,粉淚濕了闌干,有喜悅,也有感動。

  室內(nèi)燒著地火爐,暖氣充斥著整個屋子,絲毫不覺得寒冷,采蕭不知情已回房早眠,獨留四人在房中啜泣。

  俞色長終于止泣說話:“妹妹變化真大啊,長高了許多,比小時候更嫽俏,放在人群當(dāng)中,我一眼還認不出來。”

  “畢竟十年過去了,我那時還小呢?!备嵒茏鳛槊妹茫幌蚺e止大方的她,在姐姐跟前時,竟也帶著一絲嬌顏,說道,“姐姐你倒是一點都沒變,跟十年前一樣貌美。若是你以前進宮演奏時我有幸撞見,我一眼就能認出來,大約是缺少那份運氣吧,不過現(xiàn)在能見到你,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俞色長展顏道:“這要歸功于得遇慧妃娘娘,娘娘是天上神仙,我們正是托了娘娘的福。”

  俞色長說罷,拉著笉卉,再次給費蓉兒扣頭謝恩。

  主仆推謝讓禮,一陣有說有笑。

  激動之情總算平復(fù),俞色長不禁問妹妹:“十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何到了宮里,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來的?”

  十年前,兩姐妹在涪州失散,姐姐懷疑是為妹妹治傷的游醫(yī)拐走了妹妹,事情是否真的如此呢?

  笉卉斂起了笑容,眸子昏暗迷離,夾雜著悠遠深長的哀思。

  費蓉兒寬慰說:“這些年的經(jīng)歷,你可慢慢道來。”

  笉卉應(yīng)了聲,陷入回憶之中,不緊不慢道:“事情就從與姐姐在涪州失散的那一日說起,那一日,姐姐往城中領(lǐng)取救濟糧,走后不久,突然闖入一群惡人,大約有五六個,他們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就將龔大夫綁了起來。從他們詈罵聲中得知,龔大夫在簡州醫(yī)治一個患了癘痎病的蔡姓小孩不力,致使小孩身亡,要拿他回去問罪。那群人正是蔡家的家丁,見我跟龔大夫在一起,便將我一起送到了簡州蔡家。蔡家的主人名叫蔡鎮(zhèn),死了的小孩正是他兒子。龔大夫當(dāng)時正在逃離追責(zé),被縛至蔡家后,在蔡鎮(zhèn)的命令下立即遭到幾個家丁圍毆,很快就被打得動彈不得?!?p>  笉卉講到此處停了下來,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眸中神色酸楚而悲慟。

  俞色長早已羞愧難當(dāng),曾經(jīng)懷疑是那位大夫使壞,還那么確信無疑,她寄顏無所,內(nèi)心自責(zé):“原來那位大夫并非游醫(yī),我還一直以為是他帶走了你,將你賣了。是我以己度人,錯怪他了!之后呢,龔大夫怎么樣了?到底是誰將你送到了這里?”

  笉卉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依舊空洞:“那位龔大夫名叫龔新允,也是簡州當(dāng)?shù)厝?,可蔡家人心并不好,打人之后仍不肯放,還跳過地方司法審理,將人送到了刑部,刑部又將人關(guān)押進天牢。刑部查明我與本案無涉,也與龔大夫沒有關(guān)連,決定將我釋放,有個刑部小吏見我衣著襤褸、羸弱面黃,說帶我去個地方,有吃有穿,我當(dāng)時并不同意,想去涪州找姐姐,他就讓我先去待著,會幫我找姐姐……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宮中廣采十至十五歲女子,我本來八歲,被慌報十歲賣進宮來。”

  刑部本就屬于法司,其下小吏竟知法犯法,坑騙人口,不得不讓人心驚憤懣。

  笉卉續(xù)說道:“之后龔大夫怎么樣了我并不清楚,我也一直想求人尋其下落,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要當(dāng)面答謝他,若不是他,恐怕我這只手早就廢了。”

  外面有侍女輕輕敲門送來熱水,采艾開門接過。

  冷風(fēng)從門縫間刮進,高高的燈檠上燭火晃蕩,姿態(tài)張牙舞爪,仿佛鬼魅,屋內(nèi)幾人墜入沉思。

  相比妹妹進宮的過程,俞色長更為關(guān)切的是妹妹過得怎樣,她問:“你入宮后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生活可好?”

  笉卉望了望大家,才說:“剛來時在尚儀局,掌禮儀引導(dǎo),在那兒生活了五年,后來在紫凰宮服侍了三年,現(xiàn)在有幸來到慧妃身邊……剛?cè)雽m時,右手剛好能動用,沒帶來太多麻煩,也正如他們所言,這宮中能食足穿好?!?p>  俞色長追問道:“吳貴妃崩逝快兩年了,你來蒼鸞宮之前的這段時間呢?”

  從笉卉剛才講述來看,似乎在有意回避這段時間,卻又躲不過被問及,才答道:“那段時間去了司炭房。”

  “司炭房!”三人異口同聲地驚訝。

  司炭房顧名思義與炭火有關(guān),雖同屬六局二十四司,實際上被認為做的是宮中最低賤的活。

  司炭房不止管柴炭,還管冰窖,燒炭時要面臨炙烤,冰窖又潮濕陰冷,可謂冰火兩重天。職責(zé)除了滿足尚食局做飯需求外,還負責(zé)大小宮殿冬季取暖,夏季消暑,熱水涼水供應(yīng)。

  最近天氣轉(zhuǎn)冷,蒼鸞宮內(nèi)晝夜燃燒的地火爐,剛才外面送來的熱水,想必都是司炭房之勞。

  三人皆現(xiàn)哀憐之色,尤其俞色長更是痛由心生。

  同為侍女的采艾,問道:“我疑問的是,一個在尚儀局待了五年,又服侍過貴妃三年的人,最后怎么會被安排到司炭房?”

  笉卉作答道:“可能跟吳貴妃患病有關(guān)吧,或許是認為我們服侍得不夠周到,對我們的一種處罰?!?p>  其實在問話之后,采艾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時有人嫌他們晦氣,哪個貴人敢要他們呢,恐怕這才是主因吧。

  待在宮中的好處,對于部分役使的下人來說,也許僅僅只是能吃飽飯吧。

  不管怎么說,對于笉卉,那段不堪的經(jīng)歷總算是過去了。

  費蓉兒看向俞家姐妹,對身邊侍女說:“現(xiàn)在你們姐妹終歸相見,你是該出宮跟姐姐在一起了?!?p>  笉卉望向主上,眼眸中流露出什么,幾分欣喜,幾分難舍,緩緩地點下了頭。

  費蓉兒微笑道:“那好,明日你隨我去赤鳳宮,向皇后請求?!?p>  因六尚局由張皇后掌管,宮女的去留,得由她來決定。

  費蓉兒想了想,又道:“還有龔大夫,我會想辦法幫你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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