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頂堂內(nèi)，皇上向張行孜面授機宜：“當(dāng)初朕派你去源州，就曾說待時機成熟，讓你帶兵立功，眼下不過半載，就有好事送上門來，可謂天賜良機，朕自然而然想起了你?！?p> 皇上不掩對張行孜的喜愛。
見時候差不多了，便一道去往壽光閣。
壽光閣今日準(zhǔn)備了晚宴，晚宴其實不大，一來商討出兵事宜，二來招待思州來使。
當(dāng)下時節(jié)壽光閣，旁邊桂影婆娑，風(fēng)移香來，環(huán)境清靜舒適，是個接待客人的好地方。
壽光閣下，思州來使方瑛也正好由內(nèi)監(jiān)領(lǐng)著過來，皇上欣然為他們作了介紹。
要臣們已經(jīng)在閣中等候，隨后賓主入席。
皇上自然居于高座，左右側(cè)前排分別為使者方瑛，主相徐光溥，副相李昊，樞密使王昭遠，張行孜等人，張行孜坐在中偏后位置，歐陽宇則同另一些朝官居于次排席位。
方瑛娓娓而談，將思州狀況逐一評釋。
實際情況如此：思州位于大蜀與南楚邊界，幾經(jīng)易手現(xiàn)為南楚控轄，因而常與大蜀制造事端。當(dāng)下南楚內(nèi)亂不斷，思州上下合議脫離南楚，但在脫離意見上起了爭執(zhí)，刺史冉氏欲擁兵起事，上佐官田氏則支持依附大蜀，兩相齟齬，莫衷一是。
方瑛是田氏參謀，現(xiàn)為秘密入蜀，他提議大蜀派出一隊兵馬，往思州張一張聲勢，到時與田氏里應(yīng)外合，奪取思州會如探囊取物。
皇上極其高興，當(dāng)即宣布派遣五千驍銳軍出征，指令張行孜為行軍都統(tǒng)，方瑛為都監(jiān)，歐陽宇為招討使，又讓司天監(jiān)推算出征吉日，時間定在了三日后。
出兵事宜商議停當(dāng)。
皇上舉杯道：“貴使遠道而來，為大蜀出謀獻策，朕異常感動，小宴只當(dāng)為貴使洗塵，待大軍凱旋，再設(shè)國宴招待。來，同大蜀將臣們干了此杯?！币槐逶茲{入喉，皇上即喊：“歌舞助興?！?p> 六個姿色絕佳的女子，懷抱月琴迤邐而入——她們正是俞色長一隊。
六人呈兩行排開，俞色長于她們居中略前，費蓉兒處在后排右側(cè)——那個位置，正好離張行孜近在咫尺。
當(dāng)先一曲幽雅而清新，柔柔似泉水，沁人心扉，在場人都不由停下杯，欣賞這秋之靜夜下的美妙琴曲。
費蓉兒進來后一直坐著，她的目光放在月琴上，頭略往內(nèi)側(cè)傾斜。
卻不知何時起，張行孜已經(jīng)注意到她，但所能看見的，只有她小半邊臉不到。
張行孜一瞬不瞬，緊緊地盯著她看，目的只想再多看到一些，以證實他心中的猜測。
終于一個瞬間，她的臉微往外傾，他不禁輕發(fā)出一聲——“費小姐。”
他的聲音極輕，微不可聞，在琴聲掩蓋之下，大約也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但畢竟屬于她的稱呼，她竟然還是感覺到了。
她不太確信自己的耳朵，但發(fā)現(xiàn)旁邊有一雙眼睛盯著她，撥弄琴弦之余偷偷瞟了一眼，僅僅是那樣一瞟——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似曾相識的輪廓，若不是他又會是誰？
她一連微看了兩下，確定無疑。
她忽然思潮翻騰，半年以來的相思苦，進京尋人的坎坷路，心心念念的他如夢一般出現(xiàn)……便在此時，所有所有，俱化作無限情感涌上心頭，有歡喜，有激動，有感慨，有傷愁，可謂百感交集。
她一時間心如亂馬，想入非非，竟已分不清心在他身上，還是在琴身上。
忽然，一道逆耳的聲音出現(xiàn)，與當(dāng)前曲調(diào)格格不入，顯得尤其尖銳。
誰能料到，是技藝不凡的費蓉兒，在此時間走了神，以致于她彈琴，竟也出現(xiàn)了差錯。
皇上正與高官貴客們，輕嗅桂花飄香，凝聽妙樂聲聲，沉浸在悠然之境中，這樣一道雜音的出現(xiàn)，讓他們無法忽視，而這樣一道雜音，也讓他們不會不敗興。
皇上立時怒道：“怎么回事！”
席間空氣驟然凝滯，幾個樂女更嚇得丟魂落魄，連忙伏跪在地。
俞色長顫顫巍巍地道：“許是有人過于緊張，記錯了曲調(diào)，出現(xiàn)一些失誤，請皇上恕罪。”
皇上雖然仁慈，但也不是沒有底線，如此場合出現(xiàn)如此低級錯誤，哪里能夠饒恕，何況幾個小小樂女，他都懶得多說幾句：“退下去，交司樂房處置。”
這樣一來，樂女們免不了被逐出教坊，而俞色長與費蓉兒，一定還會受到笞罰。
費蓉兒聽到此話，這才如夢初醒，她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姐妹們，連忙開口道：“剛才是奴婢彈錯了曲子，與她們無關(guān)，皇上要懲處，單懲處我好了。”她緊低著頭，跟姐妹們一樣，不敢抬起。
一個小小的樂女，這種場合哪是她能說話的地方，她一點兒也不知道這話說出去的后果。
果然皇上一聽更怒，但還未發(fā)作，張行孜卻已急忙起身道：“皇上，今日好宴，實不宜動懲，但若不予追究，不免少了些禮數(shù)，是對賓客不恭。臣以為設(shè)此宴，既是為宴請貴使，且問貴使當(dāng)如何處置好了?！?p> 皇上頓然明白其中之意，一場好宴不止他在參加，料想大家，特別是思州來使，一定也不愿因此掃興，他看向方瑛道：“朕覺得張行孜之言合理，請問貴使意下如何呢？”
方瑛還能說什么，自然要往好的方面說了，他笑著道：“皇上威儀棣棣，龍顏傲然，微臣一見便心生臣服，想這些樂女們亦是如此。更說此情此景，似乎讓微臣看到思州臣民懾于皇上威嚴(yán)來此俯首稱臣的樣子，微臣是由衷的欣喜。就微臣看來，這些樂女們初見皇上有些緊張，無可厚非，當(dāng)免了對她們懲處?！?p> 皇上聞言大笑，轉(zhuǎn)嗔為喜：“貴使所言極是?！庇謱放畟兊溃骸澳銈儙讉€，還不快給貴使謝恩?！?p> 六個女子起身，往思州來使方瑛跟前叩謝：“多謝貴使開恩?！比缓笤僖积R轉(zhuǎn)拜皇上，俞色長細聲道：“多謝皇上，奴婢們告退?！?p> 就在她們這一起一拜過程中，一個長相極美，好似仙女一般的女子，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也就在那么一瞬間，皇上的心竟有幾次怦動，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等一等，嗯……朕還有話要問……”他突然喊了后卻發(fā)現(xiàn)并不知道要說什么。
樂女們立刻停止后退，連忙跪在地上，頓時又緊張起來。
皇上望著美如星星的樂女們之間，那個仿佛明月一般的女子：“方才是你出錯？”
“是奴婢?！辟M蓉兒答道，再次謝了一句，“謝皇上赦免奴婢之過?！?p> 皇上心生蕩蕩喜悅，但在眾臣面前，他保持著鎮(zhèn)定：“你什么時候到的教坊？”
費蓉兒答道：“有七八日了?！?p> 皇上面容莊嚴(yán)：“哦，七八日，難怪技藝不熟，回去后需多加練習(xí)，都下去吧?！?p> 皇上稟退了樂女們，然后有意對太監(jiān)梁守珍令道：“教坊最近招了不少新人，定有許多技藝欠乏的，你須告知教坊使，多加培養(yǎng)，避免以后再發(fā)生此等事情?！?p> 接著司樂房換了一班跳舞的人來，壽光閣內(nèi)觥籌交錯，這一段特別的小插曲很快就被諸人望之腦后。